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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7:59:28 作者: 繡錦
待責難的眾人說得差不多了,玉珠這才施施然站起身,勾起嘴角朝眾人自信地一笑,直笑得眾人心中無端地發毛,她才朗聲道:「諸位大人的問題,玉珠都聽得真切。不過我也有問題想問諸位。」
她明亮的眼眸微閃,朝廳中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方才聲音最大、質問得嚴厲的那位劉太醫臉上,笑道:「諸位大人可曾用過蒼耳子、馬錢子、白頭翁乃至夾竹桃?世人皆知這幾位藥有毒,為何還要用,只因馬錢子可止痛,蒼耳子可解表,白頭翁解熱,夾竹桃強心。既然這幾位劇毒藥材皆可入藥,為何半邊蓮就入不得?」
「這----」眾人一時啞口無言。玉珠不待他們回答,又繼續迫問道:「半邊蓮的確可致毒,但方才劉大人也說過了,過量致毒。而我這方子,諸位大人想必早已傳閱過,上頭清清楚楚地寫著每方半錢,並非致毒的劑量。」
眾人當初聽劉太醫說起玉珠將半邊蓮入藥時就已群情激奮,一門心思地只念著要責難她,哪會注意那方子的劑量。這會兒聽她說起,又趕緊去取了方子仔細查看,果見上頭寫著半邊蓮半錢,頓時無語。
唯有劉大人仍是冷笑不止,喝道:「不論是蒼耳子、馬錢子,還是白頭翁、夾竹桃,前朝醫書中都曾有記載,言其藥用功效。可這半邊蓮,老夫只記得書中記錄其毒性,從未道過其有解毒功效。不知秦大人從何處得知半邊蓮可用於解蛇毒?」
眾人原本有些偃旗息鼓,聽劉大人這麼一反駁,立刻又來了精神,紛紛附和道:「可不是,哪本書上有過記載?」
玉珠只是淡淡地笑,繞著廳中來回走了一圈,赫然一回頭,又問道:「那諸位又可曾見過哪本書中有記載剖腹可救人?可孫大夫不也成功了。醫書原本就是大夫所編,前人無記錄,並不表明此藥無用。《本糙經》中登錄藥糙三百餘種,載方不足百,至《傷寒論》方劑增至二百餘首,再到《新本糙論》載藥八百五十種,方劑六千餘。敢問諸位,這《新本糙論》中新增的五百餘種藥材,是否都在前人書中記載過?」
諸人一時啞然,就連劉大人額上也滲出了汗。不過這老頭子素來倔強,怎會被輕易說服,僵著腦袋拗道:「就算如此,那半邊蓮從未有人試用過,如何能貿然入書。若是有什麼意外,敢問秦大人可能負責?」
玉珠昂首道:「誰說無人用過。」她環首四周,勾起嘴角,「去年歸德侯府家的小少爺為五步蛇所傷,我就曾以半邊蓮入藥為其解毒。十日後李公子餘毒盡清,想必當日去府上診治的同僚還有印象。」
「原來當日為李少爺解毒的大夫是秦大人,」張老爺子忽然發話,又驚又喜道:「當日去侯府診治的正是老夫。李少爺為五步蛇所傷,原本性命堪憂。好在有人處理得當,一面將毒血擠出,一面又覆上解毒糙藥,這才救了他的性命。我還道是哪裡來的山野高人,原來是秦大人出手。」
張老爺子雖只是個御醫,但他在太醫院幾十年,資格最老,聲望最高,連他都如此說了,廳中諸人自是信服,方才責難的諸位也多止了聲,只瞪大眼睛看熱鬧。
那劉大人卻是個犟性子,連張老爺子的話也不信,只冷冷笑道:「誰不知你們張家的孫子跟著孫大人學徒,自然是自家人幫自家人。」
張老爺子見他水火不進,也難得理會他,倒是上座的張院判見自己父親被劉老頭弄得沒臉,心中甚忿,不悅地看了那劉大人一眼,目光森然。
玉珠也知道單憑自己一雙嘴,想要說服眾人和這倔強老頭子實在難上加難,若要讓他們服氣,唯有見真章。心中一動,正要說話,忽聽得門口有人懶洋洋道:「既然劉大人信不過我徒弟,那我們不妨一試。左右最近大理寺又判了幾個死刑犯,拉過來試一試不就成了。」
眾人聞言,心中巨震,齊齊回頭,只見一身緋紅官服的孫大夫慢慢吞吞地踱進院子來,因方才大家都盯著廳里,未曾注意外頭,竟連他何時進得門都一無所知。
「素聞劉大人最善治蟲蛇叮咬,不如就和我這不成器的徒兒比一場。這丫頭就用桌上的方子,劉大人您用您的祖傳技藝,大家瞧一瞧,看到底是誰的法子更湊效。劉大人意下如何?」孫大人斜著眼睛瞅著他,一副你敢不敢比試的神情。
就這當口,劉大人哪裡還能說不,自然是硬著頭皮應了,又道:「且看日後分曉。」說罷,拂袖而去。
孫大人叉著腰,看著他走出大門,笑了一聲,朝眾人揮揮手,道:「還湊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幹活兒去,小心挨罵。」
大廳斗醫(一)
大廳里很快只剩下孫大夫與玉珠二人。玉珠感激地看著孫大夫,欲言又止。方才她心中不是沒有閃現過要試驗的念頭,但到底是現代人,腦子裡絕沒有拿人試驗的想法,只琢磨著是否該尋兩隻動物,沒想到孫大夫會突然站出來。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孫大夫這是站在她這邊,若是此番比試她輸了,孫大夫只怕----
「還沒開始比試就擺一副苦瓜臉給誰看呢?」孫大夫一巴掌蓋到玉珠的頭頂上,怒道:「你師父我的名譽可都在這上頭,若是膽敢給我輸了,要你好看。」
玉珠摸著腦袋往後跳了兩步,躲開他的第二次襲擊,遠遠地高聲問道:「師父您也不怕我真輸了。」
孫大夫摸著下巴哼哼直笑,「就憑那劉老頭子?若對手是張老爺子,你倒是可能敵不過。那老爺子擅長醫治蛇蟲叮咬,於此頗有些心得。至於那劉老頭,不過是平白在太醫院了混了十來年,運氣好些沒遇到過什麼疑難雜症,就自以為自個兒天下無敵,真真地好笑。這回非要把他弄個灰頭土臉不可,看他還敢動不動就在老子面前叫囂。」
玉珠一時無語,睜大眼睛瞪著孫大夫發了好一會兒呆,最後還是搖搖頭,自顧自地出了廳。方走到門口,又聽到後頭孫大夫道:「御藥房裡可沒你要的那些藥,這幾日就且放你假,回頭去把要用到的藥材收集好,十日後就在此地比試。」
他頓了頓,直到玉珠都以為他已經說完了準備提腳要走時,又聽到他在裡頭仿佛自言自語地低聲道:「這白花蛇不知是否有藥可醫?」
玉珠心中一動,回頭去看孫大夫,他卻將頭別到一邊去,仿佛根本瞧不見她。
白花蛇也就是後世常說的銀環蛇,黑底白環,常見於西南等地,於夜間活動于田間、水邊,劇毒無比,人被咬傷後常因呼吸麻痹而死。若孫大夫果真用它來做比試用,就連玉珠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治好。
不過既然孫大夫都說那劉太醫於蛇蟲一道並無多少研究,想來也不會比她高明多少。更何況,她還有專門醫治蛇毒的半邊蓮。如此一想,她心中大定,先回御藥房詢問庫房的藥材。
一進御藥房,屋裡的吏目們都紛紛圍過來詢問此事,得知玉珠要與劉太醫斗醫,這些年輕人個個都來了勁兒,紛紛出言獻策,還有個素來與玉珠交好的叫做魯耿的小伙子主動將家裡的方子獻出來,說定要狠狠地出個風頭,讓那些老頭子們不敢小瞧他們御藥房的人。
玉珠得了他們的鼓勵,更是信心倍增,又將自己和劉太醫鬧出矛盾的事由說了。這些年輕人到底不是意氣用事之人,聽罷了都沉吟不語,過了許久,才有人鄭重問道:「這半邊蓮到底是毒物,食用過量易致中毒身亡。我們雖看不慣劉大人,但也不能因此而貿然贊同你的意見。若是這半邊蓮果真試驗過,我們自然是信你,但若是----」他言盡於此,其意昭然。
玉珠見眾人面色肅穆,也一改之前的笑顏,正色回道:「絕無妄言。」
眾人聽了,相互對視一眼,沉吟半晌,俱起身道:「這十日內但有差遣,莫敢不從。」
玉珠如何敢正經使喚他們,不過得了他們的信任,心中好歹更有了底氣,朝眾人躬身行了一禮,認真道:「定不負重望。」
這日玉珠早早地回了家,先去同仁堂尋錢掌柜,請他幫忙去藥農手裡收藥材。那錢掌柜在鋪子裡做了這麼久,於中藥亦略有所知,翻開玉珠開出的單子瞧了一眼,頓時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問道:「秦…秦大夫,你這方子…莫不是寫錯了。」
「半邊蓮、天南星、蜈蚣、全蠍……」玉珠將單子上的藥名念了一遍,抬眼看他,淡然道:「沒錯,你就照這個單子給我收。七日內一定要收到,否則----」她輕描淡寫地將太醫院斗醫之事說了一遍,直把錢掌柜驚得張開嘴半天合不上。
「秦…秦大夫要靠這些毒物來治蛇毒?」錢掌柜好歹回過神來,想起來疑惑地問道。
玉珠莫測高深地笑笑,「你別管,且幫我收來就是。我七天後過來取。」說罷,也不再理會錢掌柜的問題,起身告辭。
這太醫院斗醫之事很快就傳了出去,方到申時,顧詠就匆匆地過來了,一進門就衝到玉珠跟前問起此事,待聽得玉珠答了,他也半天沒說話。發了許久的呆,他好歹回過神來,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也顧不得藏拙了,玉珠你就讓那些老頭子們正眼瞧瞧你的本事。」
玉珠見他一臉忿忿然,倒比她還要激動,不由得忍俊不禁,笑道:「你這是什麼表情,好似被人問難的人是你一般。」
顧詠朝外頭看了一眼,確定無人,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擁在懷裡,緊緊貼著她的脖子蹭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耳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聽到你被那些老頭子們為難心裡有多著急,恨不得以身代之。也是我考慮不周,若不是我當日讓你去太醫院,如今也不至於受這委屈。都是我不好----」
他說到此處心中更添愧疚,簡直快要說不下去,想了一會兒,又道:「待這次比試過了,不然還是辭官吧。左右我們也不靠那點俸祿,我雖說官位不高,但家裡頭還有幾個莊子鋪子,不怕養不活你。」
玉珠貪戀他懷中的溫度,靠在他胸口一動不動,直到聽到此處才緩緩抬起頭來朝顧詠白了一眼,又捶了下他的胸口,嗔怪道:「我哪裡要你養活了。」
她難得做出這般羞惱神情,目光流轉間風情無限,只看得顧詠心猿意馬,恨不得立馬吻上去。但玉珠卻仿佛沒看到他炙熱的眼神,低下頭,復靠在他胸口,喃喃道 「這回的事情卻是我早就料到的,師父那裡想來也猜到了,不然也不會提出斗醫的主意來。若是我敗了,輪不到我辭官,想來在太醫院也待不下去,可若是贏了,日後太醫院的各位便不會妄動,我又何必再辭官。你也知道,我在太醫院並不出診,所為之事不過是這本醫書。若能成書,亦不枉我一番辛苦,更重要的是,於杏林界大有裨益。我雖只是個小小的大夫,沒有成就千古名聲的奢望,卻也希望此書能救治千萬黎民百姓,算是為我自己積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