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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7:59:28 作者: 繡錦
    起初只有個老御醫喜歡在給太后看診的時候帶上她。因她年輕,又新進來,自然不會推辭。如此跟了幾回,每每都能將太后的病症說得**不離十,那位御醫就嘗到了甜頭,再後來,便是去給王公家眷們看病,也會讓她跟上。

    御藥房的吏目們起先不曉得內情,還有些艷羨,待後來得知是給家眷女子看病,便都變了臉色,有幾個素來和玉珠走得近的,都明里暗裡地提點她,讓她想法子拒絕那位老御醫。玉珠自個兒倒沒覺得什麼,到底是醫者父母心,治病的時候哪裡會考慮到其他的問題。

    但這事兒沒幾天就傳到了顧詠耳朵里,他素來謹慎,最怕玉珠卷進後宮是非,也和她提了兩次。玉珠雖說也聽過宮裡的那些故事,但到底自己沒經歷過,心裡雖也怕,但終究抹不下面子跟那老御醫說不。就這麼一直拖了下來,直到某一日,孫大夫忽然交給她一大堆活兒,讓她驗校本朝開國以來的所有醫書。

    玉珠起初還不以為然,待張勝將那些醫書從庫房裡抱出來,她才傻住。本朝開國至今不過百餘年,這醫學典籍居然有數十本,這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每本書里對藥材的記載和講解都各不相同,甚至有許多謬誤,玉珠只粗略地翻了幾本,就傻了。

    這工程,基本上等同於重編一本新書了。玉珠忐忑不安地去找孫大夫,表明自己聲望不夠,所學有限,怕是很難完成任務。孫大夫卻置若罔聞,一邊細品著杯子裡的新茶,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道:「無妨無妨,你弄完了我給你瞧瞧,若是有謬誤之處我們再另行修正。若是人手不夠,就讓你師弟跟著,到底能幫上些忙。」

    他吹一吹漂浮到唇邊的茶葉,小心翼翼啜了一小口熱茶,又道:「還有你用到過的那些藥材,鄭侯那裡治過頭痛的,還有上回用過的麻醉湯什麼的,也通通記上,讓太醫院這群老東西跟著學學,要不,他們老以為自個兒是天下第一,真真的一群井底之蛙。」

    他聲望高,便是面對面地指責那些太醫,估計人家也得畢恭畢敬地聽著,玉珠卻不行。她到底資歷不夠,太醫院隨便一個吏目都比她經驗豐富,見著誰都得客客氣氣的,這會兒在一旁聽著孫大夫這般貶低他們,她卻是恨不得裝作自己不存在。

    回了御藥房,玉珠把這事兒跟張勝說了,他竟激動得雙手發抖,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玉珠道:「孫…孫大人果真這麼說?」

    玉珠不知他為何這般興奮,茫然地點點頭。她在現代見慣了人出書的,卻不知道修醫書對醫道中人的重要性,更何況,這本醫書雖說由她二人執筆,但幕後卻明明白白地站著孫大夫。以他的威望,此書一出,定能引起杏林界震動,而他們兩個,也勢必載入史冊,成為流芳千古之人。

    玉珠沒受過儒家學說的薰陶,更不知著流芳千古對當世之人的重要性。殊不知世間多少人為留載史冊流血斷頭,傾盡所有。尤其是朝堂上的那些御史們,動不動以命相諫,雖有些確是為民請命,另有些卻是為了顯示其中正不阿,好千古留名。

    得了這個任務,玉珠便忙得腳不沾地,成日埋頭書本間,連吃飯喝水都常常忘記。那老御醫見著,也不好意思再讓她隨其出診了。

    得知玉珠要驗校醫書,顧詠也甚是高興,晚上特意沽了酒過來要慶祝。主要是秦錚陪著,玉珠也難得地喝了兩杯。酒過三盞,顧詠興致頗高,嘴裡的話也越來越多,不過他到底有分寸,當著秦錚的面不會胡說八道,只偶爾一臉深情地盯著玉珠看,直把她看得滿臉通紅。

    晚上元武從顧府叫了車過來接,秦錚和玉珠一同送他回去。顧詠迷迷糊糊的,不知想到了什麼,閉著眼睛忽然道:「那老毛真真地是個混帳東西,好事兒輪不到玉珠,淨給她招麻煩,那後宮事務也是平白能招惹的嗎,若是玉珠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玉珠一時啼笑皆非,狠狠地隔著衣服揪了他一把,顧詠叫了一聲「痛」,卻還是沒醒過來,又笑道:「幸好孫大夫講義氣,不枉我…我…」他說到此處腦袋一沉,就這麼睡了過去。

    玉珠心裡頭卻是狐疑不定,顧詠這話里意思,莫非孫大夫調她去驗校醫書還是他的主意。雖說顧詠也是一片好心,可玉珠不知怎麼的就是有些惱,忍不住又偷偷掐了他一把,直把顧詠硬給掐醒了,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睜大了眼無辜地瞅著玉珠,道:「玉珠,你怎麼掐我。」

    秦錚和元武心裡頭早已笑得不行,偏又不好當著他倆的面,只得生生地忍住,實在難受得緊。玉珠也被他弄了個大紅臉,嗔怒道:「你喝多了,胡亂說什麼渾話。還不快回家去。」說罷,氣惱地使勁一推,將他推進馬車裡。

    一轉身回屋,玉珠心裡頭對顧詠的氣惱就消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想到的又是他的好來。到底是為了她著想才特特地去求了孫大夫,誰不知孫大夫那人最是難說話,太醫院裡頭上上下下誰不怕他,也不知顧詠怎麼才求動了他。

    於是,這會兒玉珠的腦子裡想著又是怎麼多謝顧詠的事兒了。

    第二日在太醫院,依舊是忙得頭髮暈。那些醫書里的謬誤實在太多,更有許多爭執不定的地方。玉珠的腦子裡背的是《中華藥典》里的記錄,自然是自信滿滿,但張勝畢竟是這個時代出身,所學所記都是父輩所傳授的知識,未免有許多地方與玉珠有異議。他雖是個好說話的人,但在醫學方面卻是倔強異常,兩人每每為了一個問題爭得不可開交,惹得御藥房裡的吏目和雜役們還以為他倆吵了架,紛紛過來勸說。待知道這二位只是意見不合,不由得哭笑不得。

    吏目們也常常參與到討論中,但往往是參加的人越多,這問題就討論得愈加複雜,演變到後面,甚至有種臉紅脖子粗要動手的趨勢,直把玉珠嚇得不行,再不敢隨意邀請他們驗校書籍了。

    其實這也難怪,這些吏目們大多出身醫學世家,因彼時並無哪一本醫書為杏林界所認同,他們所學知識多是家中世代相傳,難免對各中症狀藥材各持己見,各不相讓,到最後,才演變為大爭端。玉珠在一旁瞧著,愈加明白了孫大夫為何要驗校和編撰醫書的原因。她所部明白的只是,為何要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她。

    放衙的時候,玉珠和張勝一道兒出宮。這會兒兩人早忘了御藥房裡的爭執,說說笑笑,十分客氣。張勝早見過顧詠時常出入醫館,多少猜到他二人的關係,笑著多嘴道:「今兒顧大人升了職,我還尚未恭賀,師姐回去後,記得替我恭喜一聲。」

    玉珠聞言一愣,隨即又歡喜起來,笑道:「你這是哪裡聽來的消息,我都還不曉得。」

    張勝道:「這是今兒才發出來的旨意,你大早上就進宮了,自然不知道,我也是下午去吏部給劉大人看診的時候聽說的。因上回賑災得力,戶部侍郎林大人親自向陛下保舉的,吏部的各位都紛紛稱奇呢,說是林大人素來眼界高,難得有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既然是吏部傳來的消息,那自然是沒得錯了。玉珠歡歡喜喜地向張勝道了別,在宮門口等顧詠出來。可一直等到酉時末,六部的堂官們都走盡了,也不見顧詠的影子。

    玉珠這才想到,顧詠是不是早早地回去通報這好消息了,一拍腦袋,趕緊又回家去。誰知到了家裡頭,問了於老爹,他卻說今兒一整天都未曾見過顧詠的影子。

    接連一兩日,顧詠再沒來找過她。玉珠心中惴惴不安,難免胡思亂想,不知他究竟出了何事,琢磨著待明兒輪休,定要去顧府上問問。

    幃薄不修

    太醫院對放衙的時間一向管得不嚴,加上玉珠第二日就是輪休,中午一吃過了午飯,她就跟孫大夫招呼了一聲後走了。因這綠油油的鵪鶉服實在難看得緊,她還特意先回家換了身藕色的長孺裙。

    跟秦錚叮囑了一聲後玉珠便出了門,還未出皇城,就遠遠地瞧見元武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趕。玉珠趕緊上前招呼,元武一見是她,好歹送了口氣,氣喘吁吁地道:「少爺…少爺讓我過來跟您交代一聲,他這幾日實在忙得抽不開身,待過兩日他忙完了,再回來找您。」

    玉珠聽罷,確定顧詠並未出事,心裡先鬆了一口氣,笑著朝元武問道:「顧大哥在忙些什麼?可是衙門的事兒太多了,你回頭囑咐他要好好休息,別累著。」

    元武稍稍遲疑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常態。玉珠眼尖,見他臉色有些不對,心中疑慮頓生,皺眉道:「元武,你可是有事情瞞著我?顧大哥到底在做什麼?」

    「沒有,沒有。」元武連連擺手道:「少爺真是在忙。不是衙門的事,是少爺的一位世交好友,府里剛出了事,少爺才向衙門告了假,先去幫忙。」

    見元武這回說的煞有其事,玉珠這才信了,又忍不住怪道:「便是再忙,好歹也差人過來說一聲,一連三天連個音信都沒有,我----」她話一說出口才覺得不對,哪有女兒家這麼大刺刺地責怪情郎不來看自己的,到底也才三天,旁的人家,成親前連面都沒見過的也不是沒有。不由得臉上漲得通紅,轉過身去,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幫他的忙吧。」

    就這樣,玉珠出門才一炷香的功夫又回了家,秦錚十分驚訝,忍不住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了,可是遇到了顧大哥。」說罷又覺得不大可能,若是果真遇到了顧詠,玉珠更沒有這麼快就回來的道理。

    玉珠將元武說的事兒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罷了又道:「你說顧大哥也真是個熱心腸,旁人府里的事情哪能輪到外人插手,他也不怕忙沒幫上,反倒惹上一身腥。」

    秦錚笑道:「我看你才是關心則亂。顧大哥什麼人,哪會不知道這些道理,他既然要去,自然有要去的道理。你也別在我面前這麼長吁短嘆了,我聽得心裡頭怪滲得慌。」

    他眼珠子骨碌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麼,笑嘻嘻地湊過來,朝玉珠央求道:「左右今兒你也無事,我看書也看得膩煩了,晚上我們一道兒去街上逛逛可好。我聽盧摯說天橋上有番邦來的綠眼睛黃毛怪,長得可嚇人了。」

    「綠眼睛黃毛怪?」玉珠一時忍俊不禁,這要放在現代社會,綠眼睛黃頭髮該是多麼標準的審美,到了如今,卻生生地成了怪物。見秦錚一臉期待,玉珠也不好拒絕,更何況他,她在太醫院一連工作了十來天,整日都悶在宮裡頭,也想出去走走了。

    這麼一說定,秦錚馬上高興起來,歡歡喜喜地去換了衣服,抓了錢袋子出來。玉珠見他這麼興奮,忍不住提醒道:「瞧瞧你,倒像只要下山的猴兒,這麼皮。這眼看著就要秋試了,旁人都嫌念書的時間不夠,倒是你還一門心思地想著出去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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