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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7:59:28 作者: 繡錦
    顧詠這會兒也轉過身來,瞧見鄭覽的臉色,心裡也有了數,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若是安慰什麼的未免也太虛偽矯情,可這事兒他早晚都得知道,左右他也不至於因朋友義氣而放棄玉珠。如此一想,他也就釋然了。

    玉珠這邊,偏房裡只有她和張勝兩個人。外頭很吵,可玉珠卻一個詞也聽不到,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端了一小碟花生糕,就著下人送來的熱茶,一小口一小口的細嚼慢咽。張勝則斜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雙手緊握,指節間顯出青白的顏色。

    一會兒,有人在門口輕聲道:「秦大夫,張大夫,時間快到了。」

    玉珠輕輕應了一聲,將最後一塊花生糕塞進嘴裡,細細咀嚼後吞下了,才起身朝張勝道:「你什麼東西都不吃,一會兒該撐不下去的。」這個手術在現代雖然不算什麼,但在這個時候,卻不知要費多少氣力和時間,若是不吃飽喝足了,玉珠生怕自己到時候會暈倒。

    但張勝還是緊張地搖頭。玉珠見他如此,也不再多說,朝他柔聲道:「我們走吧。」

    孫大夫在準備室,房間裡是各式器具和之前早已預備好的消過毒的衣服。玉珠沒等他招呼,自顧自地拿了胰子去洗手。張勝也木木地跟著她,見她做什麼也跟著做什麼,直到玉珠拿了衣服去裡屋換,他也跟在身後,被玉珠沒好氣地罵了回去。

    孫大夫則一直在閉目養神,待玉珠二人換好了衣服出來,他才緩緩睜開眼睛,目中一片清明。

    莫禾早已服用過了麻醉藥,靜靜地躺在台子上。藥是玉珠調製的,劑量卻是孫大夫控制的。屋裡除了他們三人外,角落裡還坐著幾個也換了衣服的男人,見他們進來,表情嚴肅地朝他們點了點頭。

    玉珠發現張勝的爺爺赫然在其中,心中頓時明了,倒也不緊張,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笑容還朝他們笑了笑。張勝卻是不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額角鼻尖都已沁出了汗,兩隻手臂都在發抖。玉珠朝他低聲安慰了一句,道:「你且就當是只兔子。」

    張勝聞言,腦子裡很快地閃過自己蹂躪過的兔子模樣,再看看台上一動不動的莫禾,忽然就忍俊不禁了。旁觀的眾人俱看過來,眼神中帶著審視與責備。張勝趕緊不好意思地朝他們點點頭,心中不安與緊張卻是消減了不少。

    雖說三人之中玉珠年紀最輕,但孫大夫對她卻十分信任,他總有種感覺,仿佛玉珠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一行人中面孔最稚嫩的是她,可卻最鎮定的也是她。雖說起初堅持要動手術的是孫無道,可到了關鍵時刻,他的心裡其實是沒有底的,直到看到玉珠這樣堅定的眼神和一往無前的氣勢,直到方才聽到玉珠還能小聲地和張勝開玩笑,他才覺得自己似乎是可以做到的。

    三人麻利地準備好器具,張勝的技術尚不成熟,故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外加隨時查看莫禾的脈象心跳,孫大夫主刀,玉珠從旁協助。

    鋒利的刀刃劃開皮肉,鮮紅的血頓時湧出來,張勝猛吸了一口氣,有些站立不穩。但玉珠很快就找到了血管,用止血鉗夾住,又小心翼翼地將血吸走。孫大夫心中暗贊,給了她一個讚揚的眼神,又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傷口上……

    因沒有儀器,事先無法確知病變的具體位置,故孫大夫用了很長時間也沒能找到化膿的所在。那邊張勝已經皺起眉頭提醒著病人的脈象已經不穩,玉珠也跟著緊張起來。

    不遠處圍觀的大夫們臉上也有了些異樣,顯然是為此而擔心。但孫大夫依舊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大家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張大夫忽然眉一展,玉珠心中一動----

    找到了……

    莫禾的膽囊已壞疽且穿孔,並發有腹膜炎症,難怪孫大夫要堅持開腹治療,若是如此再演變下去,只怕是藥石無效。玉珠想到此處,不由得對孫大夫另眼相看,果不愧是太醫院首屈一指的人物,絕非自己可以望其項背。

    要將病變的膽囊摘除也費了不少時間,畢竟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又沒有那些先進的工具,只能全靠人工一點點摘除病變部位。好不容易都切除完的時候,孫大夫已經是一臉蒼白了。

    因孫大夫眼看著就要脫力,後面的fèng合便全都交給了玉珠。事實上,三人當中也數她的fèng合技術最好,這都歸功於她念書時的變態教授。

    待一切完結,已經過了整整兩個多時辰,屋裡已漸漸暗下來,早有下人點了無數支蠟燭在房裡,又用銅鏡將光折到台上。而這一切,玉珠竟然絲毫沒有發現。

    雖說手術結束了,雖說是否成功還無法確定,一切都得看莫禾醒來後的恢復情況。但無論如何,今日他三人的舉動已給杏林屆帶來了太多的震撼。即便是失敗,他們的名字也將在醫學史書上留下重要的一筆。

    一個擁抱

    玉珠換了衣服出來時,整個人已經精疲力竭,秦錚和顧詠早在外頭等著,見她這樣子,忙搶著上前來扶。玉珠無力地笑道:「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好似我得了什麼大病。不過是累了些,休息會兒就好了。」

    秦錚皺眉道:「這可怎麼好,顧大哥還托人去望江樓定了位子。」

    顧詠趕緊道:「無妨的,以後去也是一樣,玉珠今兒累了,先回去歇著才好。」

    玉珠趕緊搖頭道:「我沒事,歇一會兒就好。難得能訂到望江樓的位子,若是不去實在浪費。上回----」她忽然想到望江樓那個廚子原來是趙興的手下,又差點害得自己丟了命,一時又打了個冷顫,說不下去了。

    顧詠卻是奉玉珠的話為聖旨,既然她說要去,那他自然是樂顛顛地趕緊去喚馬車。三人說說笑笑地上了馬車,待他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書院門口,鄭覽才從二樓柱子後緩緩地轉出身來,一臉黯然。

    顧詠這回訂的位子極好,是二樓臨街的一個雅間,打開窗戶就可看見繞城而過的玉水河,河畔遍植楊柳,因正值初春,新芽未吐,顯出鮮嫩的黃綠,星星點點,新鮮而可愛。玉珠趴在窗邊,看遠近景色,只覺心曠神怡,整日的倦怠皆一掃而空。

    因時辰尚早,店裡客人還不多,故菜上得極快,一會兒的工夫,桌上已擺得滿滿的。秦錚抓起筷子瞧了一整圈,扁扁嘴道:「顧大哥真偏心,整張桌子上都是姐愛吃的。」

    顧詠臉上訕訕地笑,卻也沒有不好意思,理所當然地回道:「你姐今兒累著了,自然要好好犒勞一番。你若喜歡來這裡,趕明兒我另設宴招待就是。」

    玉珠趕緊道:「你別理他,不過是玩笑話罷了。這地兒東西可不便宜,一頓抵外頭十頓。阿錚你愛吃什麼,回頭我給你做就是。」

    秦錚委屈地瞧著她,又回頭看看一旁傻笑的顧詠,不說話了。

    吃飯的時候秦錚又說了明年開恩科的事,玉珠聽罷了又喜又憂,喜的自然是秦錚多了次科考的機會,憂的卻是若果真考中了,秦錚也不過十六歲,若是能留在京城倒還好,起碼還有朋友們照應下,可若是外放出京做個縣官什麼的,那也委實太過年輕了些。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玉珠也就擔心了一會兒,很快又將它們拋到了腦後,三人還叫了一盅清酒,各分了兩杯喝了,姐弟倆都喝得一臉紅撲撲的。尤其是玉珠,原本就不勝酒力,這會兒更是迷迷糊糊,臉蛋兒酡紅,眼神迷離,要多醉人有多醉人,看得顧詠眼睛都直了。

    第二日顧詠才去衙門,他在衙門裡素來人緣好,上回告假又說是受了傷,故一進門就引得諸位同僚過來慰問。但戶部素來忙碌,待問過了該做什麼還是得做什麼,回到自個兒桌上,已經堆了一滿桌子的公務,顧詠頓時頭大。

    從早忙到天黑,連喝水吃飯都掐著時間算的,顧詠好歹將積累下的公務處理得七七八八,正要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卻被人叫住,拿了一封厚厚的信給他,說是西北大營過來的。

    顧詠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一時臉都黑了。西北大營來的信,不是李庚還會有誰。李庚和他素來不對盤,怎麼會給他寫信,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玉珠也。

    他一時有種衝動要將這信扔進一旁的火盆里,但到底不是這樣陰險的性子做不來這麼卑鄙的事,想了想,還是將信給收了起來,準備回去再給玉珠。只是回去的路上免不了一路琢磨著那小子究竟在信裡頭說了些什麼,有什麼事能寫這麼厚。

    想了半天,顧詠又忍不住把信掏出來,對著路邊燈籠的餘光照了照,不見異樣,這才死心地又將信放了回去。

    到了醫館,顧詠一臉不自在地把信給了玉珠。玉珠倒也不避著他,在廳里就拆了信出來看,看了一陣,忍不住笑出聲來。顧詠心裡醋得厲害,嘴裡卻還故作大方,笑嘻嘻地問道:「李庚在信里寫了什麼,你看得這麼開心。」

    玉珠笑道:「還不就是他在軍中的那些糗事,也好意思說給旁人聽。」說著,又將信折好,放到一旁,卻沒再提起信的事兒。顧詠也不好再問,但心裡頭總還是念著。鄭覽這裡倒也罷了,鄭家老太太那性子,就算鄭覽再喜歡也定容不下玉珠,可李庚那裡,老侯爺和夫人素來最最疼愛這幼子,若是李庚認定了非卿不娶,那二老說不定也要來插一腳。

    想到此處,顧詠頓時有了一種危機感。李庚那小子旁的沒有,臉皮之厚絕對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又死心眼,認定了絕對不放手,若是被他曉得自己和玉珠一起了,指不定立刻就從西北大營沖回來了。

    顧詠越想越覺得心裡慌,暗暗發誓自個兒若是哪天出去了,定要寫比這樣更長的信,定要將李庚那小子比下去才好。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機會馬上就來了,雖然極不情願。

    第二日才進衙門,顧詠就覺得眾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有艷羨有嫉妒,也有幸災樂禍。他心裡頭頗有些不安,還在琢磨著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馬上就被頂頭上司劉大人喚了進去。待他迷迷糊糊地進了屋,才發現俗稱「黑面神」的戶部尚書林大人也在裡頭,他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

    劉大人是個老好人,說話柔聲細氣,讓人如沐春風,他一臉慈祥地看著顧詠,好生地誇獎了他一番,不外乎勤勉好學,踏實可靠之類。雖說誇獎的話人人愛聽,可自個兒方才請了近半個月的假,誇讚他勤勉,顧詠實在心裡虛得很,故越聽心裡頭越是沒底。

    果然,劉大人說了一陣,話鋒一轉,便提到黑面神奉旨要出京公幹,處理去年年底黃河賑災事宜。顧詠心裡一咯噔,便知不好。果然,劉大人和藹地看著他,道:「顧老弟年輕好學,林大人頗為看重,故特意欽點了你隨行。還不快多些林大人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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