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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7:59:28 作者: 繡錦
張勝「嘿嘿」地笑了兩聲,摸了摸後腦勺,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湊到玉珠身邊,帶著一絲古怪問道:「這個顧大哥,是不是就是東直門顧府的那位?」
玉珠白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張勝又慢條斯理地說道:「說起來,我幼時也常和他一起玩過的。那個時候真是----嘖嘖,整個京城沒有誰敢招惹他,打起架來不要命,偏偏那時候崔家老太爺也還在京裡頭,一家子人都護短,別提他多威風了。沒想到……」他一想起方才顧詠那小心翼翼地小媳婦樣兒就忍不住笑出聲,就算玉珠朝他瞪了好幾眼依舊忍不住。
玉珠也不是不感動的,那麼個素來玩世不恭的大少爺,整天在她跟前笑嘻嘻地獻殷勤,不動聲色地討好,就算被她疏遠冷淡也一如既往。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吧,玉珠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鈍鈍地痛。
因路上兩人說話耽誤了些時間,趕到孫府的時候就晚了些,孫大夫差點沒發飆了,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從玉珠身上掃到張勝身上。玉珠倒還好,只是心裡直打鼓,張勝則是素來被他的yín威嚇傻了的,這會兒連話都說不清了。
三人收拾了東西又出門,張勝很自覺地幫孫大夫背藥箱,又急急忙忙地奔到前頭去開門,出了巷子又跑前跑後地去叫馬車。玉珠瞧著他這忙成陀螺一般多少有些不落忍,孫大夫卻仰著腦袋一副理所當然地模樣。
上了馬車,一路向北,玉珠時不時地掀開車帘子瞧瞧外頭的景致,走了不多久,忽然發現這分明是朝城北象山書院的方向,不由得有些驚訝地問道:「老師,病人是象山書院的學生麼?」
孫大夫原本閉著眼睛正在假寐,聽到她的話微微眯了眯眼,沒說話。玉珠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索性也不問他,拉著張勝閒話家常。許是在孫大夫跟前,張勝起初還有些放不開,說了好一陣,才漸漸地面色如常,說到高興處,還會笑出聲來。
馬車果然徑直駛進了象山書院,外頭早有人等著。玉珠和張勝先下車,爾後才站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等孫大夫下來。
一行人顧不上寒暄,徑直有人引著去了內院廂房。經過學堂的時候,玉珠眼尖地在一眾學生中瞅見了盧摯和羅毅的身影,想打聲招呼,可惜他倆不知在討論些什麼,低著腦袋頭也沒抬,根本沒瞧見她。
一進內院,就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藥味,刺得連呼吸都有些不通暢。孫大夫皺起眉頭,不悅道:「這是哪裡請來的蒙古大夫,開的是什麼方子,人還沒治好,就被這藥給熏死了。」孫大夫素來毒舌,玉珠和張勝都早習慣了,可旁人卻是頭一回遇到,一時被他噎得不知該如何回話,猶豫了半晌,才小聲回道:「是太醫院的張大人。」
玉珠反正不認識這位張大人,不過看到張勝一臉尷尬得只差沒把腦袋塞進地里的表情後,她多少猜到了張大人的身份。忍不住回頭看了孫大夫一眼,他只是輕輕哼了一聲,餘光瞄了張勝一眼,沒再說話。
進得屋來,只見外間的太師椅上坐了位鬚髮皆白的老人,鶴髮童顏精神頭極好。孫大夫瞧見他,嘴角抽了抽,淡淡地招呼了一聲。張勝則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喚了聲「爺爺」。玉珠臉上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張大夫似乎也知道孫大夫的性子,似乎沒介意他的冷淡,只和顏悅色地和張勝說了一會兒話,又一臉慈祥地與玉珠客氣了幾句。孫大夫在一旁等著,終於忍不住咳了兩聲,道:「還不快進來。」
玉珠和張勝再不敢多說,趕緊朝張大夫點點頭,緊隨進屋。
裡屋的床上,赫然躺著個面目憔悴的男子,玉珠走得近了,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得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床前,沉聲問道:「莫……莫山長,您生病了?」
孫大夫聽得玉珠的叫喚聲,微微有些驚訝,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問道:「你如何會認得他?」
玉珠回道:「舍弟曾在書院讀過一陣書,我隨他一道兒過來,有幸見過莫山長。他這是怎麼了?前些日子都好好的,如何忽然病成這樣?」
孫大夫不發一言,默默地上前把了脈,又伸手在莫禾的小腹處輕輕按了按。許是碰到了患處,莫禾眉一皺,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竟緩緩睜開眼,看清了面前的來人,他又艱難地擠出笑容,喃喃道:「原來是孫無道你這老傢伙,敢情是和我有仇,見我病成這樣,特特地來落井下石的。」
孫大夫冷哼一聲,「你這模樣,便是我不動手你也活不了幾天。倒是有本事了,幾日不見就把自個兒折騰成這副模樣。」
莫禾強撐著笑了兩聲,張張嘴,到底還是氣力不濟,連聲兒也發不出。孫大夫回頭朝玉珠道:「你也過來瞧瞧。」
玉珠聞言趕緊上前,先朝莫禾點頭示意,才伸手到他腕上,淨心診脈。一會兒又柔聲詢問是否右肋劇痛。待他回答時,又仔細查看了他的舌苔。
「如何?」孫大夫見她收回手,冷冷問道。
玉珠仔細想了想,斟酌了一番,才回道:「濕熱於於肝膽,郁阻不通,故右肋劇痛,腹脹而滿。濕熱愈盛,熱毒擾心,郁阻陽氣,故四肢厥冷,神智昏昏。熱入心血,傷陰耗津,故舌紅絳,苔黃燥,脈滑數。此乃肝膽氣滯,濕熱壅阻。」
孫大夫正色瞧了她一眼,不語,轉身出了門。玉珠和張勝不解其意,亦緊隨其後。
外間的張大夫已然告辭,孫大夫讓下人取了之前的方子來看,又問她二人的意見。因方子是張大夫開的,張勝自然不好說,只一雙眼睛瞟著玉珠看。玉珠仔細看過了,沉聲道:「張大夫的方子中規中矩,未有不妥之處。」
「未有不妥?」孫大夫哼了一聲,冷冷道:「既然未有不妥,為何服藥數日絲毫不見好轉?」
玉珠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中醫原本就行效極慢,更何況莫禾分明是膿毒性膽囊炎,若是在現代,少不得要挨一刀子,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痊癒。她總不能張口閉口就說要開腹療傷吧。旁的不說,消毒和輸血問題尚未解決,動手術的風險實在太高。玉珠寧願用中醫緩慢治療,也不敢貿然輕舉妄動。
孫大夫似是猜到她心中的顧忌,又走近了些,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問道:「你在怕什麼?」
玉珠心一顫,低頭往後退了兩步,不敢說話。
可孫大夫卻不肯放過她,依舊逼問道:「明明知道什麼法子見效最快,為什麼不說?」
玉珠被他逼問得額角滲出細汗,不敢看他的眼睛,垂首低語,「若是……若是……到底風險太大。」
孫大夫坐了回去,隨手端起手邊的茶杯,摩挲了一番,卻不喝,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也是大夫,該知道這病治得越早越好,若是病情再有反覆,怕是再也救不回了。做大夫的,手裡原本就握著性命,你若是連這點拼勁和自信都沒有,日後也難成大器。」
屋裡一時默然,玉珠仍是不發一言,過了好一會兒,張勝忽然開口,「師父,那就準備開腹吧。」
雲開月明
就算定下了要開腹,但也不是馬上就動手。孫大夫對玉珠之前所提出的消毒問題十分重視,依她所言吩咐下人先收拾出一間光線充足的房間,將屋裡一應器具全用烈酒煮過刷過。此外還另備了三套衣物,也悉數用烈酒浸泡,再用太陽曝曬。
手術定在第二日中午。孫大夫向莫禾說明的時候,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末了低聲問道:「有幾成把握?」
孫大夫頓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六七成總有的。」
莫禾艱難地轉過頭看著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指著他道:「孫無道啊孫無道,我們幾十年交情了,你又何必說這些話來安慰我。」
孫大夫沉默不語,玉珠在一旁靜靜看著,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再回應的時候,他又開口道:「五成。」
莫禾「呵呵」地笑起來,忽然想到什麼,伸手朝床頭摸了摸。
玉珠見狀,趕緊上前想幫忙。但莫禾固執地非要自己拿,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枚木簪來,紅木質地,簪頭刻著一隻九霄美狐,栩栩如生。
玉珠心中微動,悄悄退到一旁。
莫禾將木簪放在手心溫柔地摩挲把玩,眼中儘是柔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依依不捨地將簪子遞給孫大夫,低聲道:「我若是有什麼不測,你幫我將它給沅茵。」
孫大夫卻不接,冷冷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當年若是早些說出口,崔家小妞也不至於去嫁給那個裝腔作勢的顧家小子。如今人家一家子和和睦睦,兒子都要娶媳婦了,你又何必再去打擾她。」
莫禾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毫無血色,一雙手哆哆嗦嗦的,終於還是又將簪子收了回來。一旁的玉珠聽到此處,心裡頭亦是震驚不已。她還依稀記得當日初見莫禾時,他曾說過她與他的一位故人相似,沒想到此人竟是顧夫人。這京城果真的太小了麼。
見著莫禾這副神情,孫大夫也長嘆了一口氣,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過了好一會兒,莫禾卻自己先開了口,也不知是在和人說話還是自言自語,喃喃地念叨道:「一晃這都二十多年了,若是我當初說出口……說出口的話……」他沉沉地閉上眼,有水汽從眼中滲出,悄悄滑落……
玉珠無緣由地心裡難過起來,一刻也坐不下去,低聲說了句「告罪」,爾後猛地起身沖了出來。
外面天很亮,太陽暖暖地照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而乾淨。玉珠眯起眼睛看遠處的山巒和頭頂忽高忽低的盤旋不定的大雁,忽然有些想念起顧詠來。如果錯過了,是否以後也會後悔一輩子……
回家的路上,玉珠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心情卻是極好,臉上不由自主地帶著笑。路上碰到了好幾個鄰居,都忍不住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還沒到家門口,就見秦錚開門朝外張望,瞧見了玉珠,好歹鬆了一口氣,道:「姐你好歹回來了,要不,我非要被顧大哥給念叨死。他一個勁地說你早上餓著肚子出的門,也不知這會兒吃了沒,念了一整天,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玉珠笑著想去拍他的腦袋,伸出手發現夠不著,只得轉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我們進去再說。」
院子裡,顧詠正背著手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一回頭瞧見玉珠,心中一喜,快步迎上前道:「你回來了。那孫大夫凶得很,可曾為難你。你後來可曾用了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