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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6:39:50 作者: 天下歸元
赤雪長舒了口氣。
鐵慈卻皺起眉。
沒有動靜,毫無情緒,有時候未必是好事啊。
她轉頭向遠處望去,觸目所及的卻只是重重宮闕。
庭院深深,人心如海。
不到最後,誰能見真章。
……
半個時辰後,鐵慈聽到了丹霜的回報。
此時她正站在案後巨大的黃楊木屏面前,一筆一筆地寫著魏徵《諫太宗十思疏》。
這是她最近的新習慣,諸事煩擾,千頭萬緒,朝堂一日三驚,她也熬了許多日,難免有心煩意亂的時候。
每逢心亂,便放下奏章,來這屏風前提筆。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德不厚而思國之安,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也。」
丹霜一邊回報,一邊看著皇太女的背影。
細腰如束,長袍垂地,一手提筆,一手負後。
握筆的手靜而穩,一筆一划,毫無滯澀。
飛鶴銅燈淺黃的暈光勾勒她半邊輪廓,她看起來依舊強大巋然,像玉石之山,風不可摧,穢不可污,這人世間所有的紛爭與無奈,離別與為難,都是掠過高空的浮灰,散在蒼穹。
丹霜不再說話,施禮退下。
鐵慈一筆一划寫完了第一段最後一個「也」字。
微微垂眸。
飽蘸濃墨,另起一行。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
第470章 傾毀
順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夜間,蕭家大宅大門開啟,蕭宬蕭必行自縛而出,被三千軍士,押解至刑部大牢,帝令三司會審。
消息傳出,朝野震動。
因此也就沒什麼人注意到,皇太女破天荒傳令至蕭府,申斥昭王世子妃身為皇家媳婦,卻不與昭王父子同行前去皇陵守墓,著令立即押送皇陵,不必再去宮中請罪。
蕭府全體女眷跪接了皇太女的諭令,本已經備了車馬要送蕭問柳入宮的蕭老太君,只得放棄。
順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戶部和禮部主持今年的盛都皇商買撲,標的是今年幾大港口的貨物轉運權,盛都酒類的經營權,官田出讓與請佃,鹽、鐵的特許經營買賣,以及宮中及六部布匹、用具、紙墨等採購,乃至天下橋樑、湖泊、商稅……種種,不一而足。
這規模空前的招商會上,有盛都糧商必爭的酒業,有最大的布商一心要拿下的肥沃官田,也有涉及社會安定的鹽課銀課天下差發為眾多豪商所爭奪,撲買過程中價格卻節節喊高,高到遠超往年的地步,一部分人退出了,也有人依然堅持,準備好的現銀不夠,盛都三大銀莊的掌柜現場候命,憑條雪片般飛舞,直到最後,三大銀莊的財力也撐不住了,近期剛剛闖入盛都商界,還為眾人所警惕著的萬錢銀莊,便成了眾人的最後的救命稻草。
萬錢銀莊確實也不辜負它這個氣魄豪邁的名字,黃金如鐵銀如土,銀票洋洋灑灑地開出來,數目簡直令人驚心,但開出的銀票還是需要抵押的,此時那些大商家,能抵押的也只有自己的家產和家族產業的股子了。
這一場買撲,只有少數人知道,盛都百姓依舊沉溺在朝局風雲中,也只有少數人知道,就在那幾日,皇太女幾乎沒有睡,瑞祥殿以及太女派的所有官員,始終遙遙盯著那一處沒有硝煙的戰場。
三日之後,買撲完畢,所有定銀上交完畢,塵埃落定,一直在瑞祥殿等消息的鐵慈,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
赤雪心疼地看著太女熬紅的雙眼,輕聲勸她去睡一會。鐵慈應了,躺下的時候想,慕容翊這幾日應該更累,畢竟整個撲買都是他在幕後主持,又是購買方又是錢莊方,要和那許多精滑的豪商斗心鬥智,要時刻關注所有人的動向,搜羅每個家族內部的消息,並早早鋪路,在每個目標家族之中都種下釘子,有些事甚至年初就開始準備……其間之殫精竭慮,難以想像。
蕭家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依仗拔出來,最後一根釘子種下去,之後也該緩口氣,快一個月沒見,讓他進宮,好好犒勞犒勞他……
仿佛一閉上眼睛便入了夢,夢裡卻看不清什麼,只有大片大片的紅,自己似乎在奔跑,越過重重複重重的幔帳,前方卻始終是一片混沌,一忽兒一道閃電如劍掠過天空,再從遙遠射向遙遠,而腳下開出斑斕又翻卷的花,有人在低聲且無助地哭泣,有人的黑色大氅翻飛在滾滾的風雪中,有人撥開雲霧俯首獰笑,而她抬頭卻只見轟然壓下的蒼穹……
她忽然睜開了眼。
滿殿寂寂,簾幕深垂,燈光全熄,而她心跳如鼓,汗出如漿。
她知道自己做了噩夢。
但這噩夢在睜眼的那一霎,便如夜霧遇朝陽一般淡去。
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告訴她曾有噩夢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