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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5:47:40 作者: 雲鬍子
只不過,這又算是什麼舊案呢?
她一直覺得,當年殺她母親之人是為了殺那頭戴高冠的男子來的,不然也不會先殺了那男的,事後又將自己放了……那墨色的蓮花紋……意味著又是西景王所為嗎?
於家國,君主之爭未明;為己身,母仇難報……如今還冒出來這麼一件莫名其妙的滅門案。蒲風坐在大理寺衙門迴廊的欄杆上,望著清冷的月光引著晶瑩雪色,只覺得靈台中一片混亂。
她的手裡,正松松握著一本《茅山術》。
然而遠在朝陽門附近胡同的僻靜處的雪堆里,有一人正無言地臥在這一片冰雪中。
不遠處就有高舉著火把巡邏的上百衛兵,可國喪期間,夜間的坊市中無一人穿行。在這個被枯樹和斷牆遮擋著的角落裡,沒有人注意得到他的存在。
汩汩的熱血將雪原融化出了一條凹陷的小徑,殷紅的血色向四周緩緩蔓延著。
那人眸子中的晶亮終於是一點一點黯淡了下去,嘴角的淺笑輕輕抽搐著,說不出是欣慰抑或是一種畸形病態的喜悅。
他在最高處身旁守望了這帝國多年,如今便要死在塵埃里了。
他不曾想到。
而此時,蒲風正看到了《茅山術》中講述「血祭」的那一頁,「血為氣生,氣為血母,以血可養魂氣,主損一身以增壽……以日為陽,以月為陰,陰在陽前,是為逆,又主山河動……」
阜成門靠近月壇屬陰,朝陽門靠近日壇屬陽……這一章中洋洋灑灑上千字,蒲風看著看著,額上忽而冒了冷汗出來。她將那書一卷收盡了袖子裡,也顧不得什麼往上呈報,點了二十人速去朝陽門。而她自己拽著段明空先行一步,策馬飛奔到了朝陽門之時,只見城門緊閉,守軍手中的火焰照得這一帶明亮恍若白晝,然而的確找不到有什麼異象發生。
蒲風有些遲疑,難道是她忘記考慮了時間,也就是說現在兇手還沒來得及動手呢?也的確是她太心急了……段明空見她踟躕不前,便沉著面色無言地在朝陽門附近兜著圈子,而蒲風緊緊跟在他身後。
四處寂靜得只剩下了她的心跳聲,伴著頭腦中傳來的巨大轟鳴聲。身邊黑魆魆的角落裡,只有少數幾個風餐露宿的乞丐,馬蹄在結成了冰面的路上打著滑兒。
也不知道轉到了多少圈,已經是過了三更天,蒲風完全不抱希望了,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和段明空說自己推斷錯了。可他一揚左手,牽起了韁繩忽然將馬勒住了。
「怎麼了?」蒲風皺起眉來輕輕屏住了呼吸。
段明空略略回眸,月光雕琢出了他線條硬朗的側顏。
「你可是看到什麼了?」蒲風又問道。
「不是。」段明空有些嫌色地回過頭去,「這附近洋溢著血腥味。」
蒲風輕輕「啊」了一聲,縱然她除了手裡燈籠發出的燭火味道外什麼也聞不到,可段明空的話裡帶著無可辯駁的肯定。
他們立身的地方是距朝陽門不足百步遠的一條死胡同里。這裡面也不知道是那戶人家曾經遭了火,燒得就剩下半堵斷壁殘垣和數根漆黑殘破的斷梁了。
在那一片荒地中,燈籠微弱的光照出了黑白交錯里的大片血紅,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人臥在浸滿了血的冰雪中,胸口還在微微噏動著。
蒲風躍下了馬來快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目光不由得凝滯了起來。
此人和陸經歷的遭遇大抵相同,整個人仰麵攤成「大」字型,手足裸露在外,筋脈盡數割斷了。
他身邊有大片的血,新鮮,甚至還冒著淡淡的熱氣……然而面色蒼白只有一息尚存了。
從人正是馮顯。
馮公公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兼任東廠提督,本就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如今……竟然是危在旦夕了?
蒲風撕了自己麻布白袍想包住馮顯的傷口,可熱血不消轉眼的工夫兒便能將布帶浸透了。
段明空一直負手立在一旁觀望著蒲風,看她一邊哭著,一邊有些張皇失措地包紮著馮顯的四肢,只是與她平靜道:「沒用的,放棄罷。」
「你閉嘴!」
段明空搖頭請嘆了口氣,忽然覺得這個女人瘋了。
馮顯已經神志不清了,因著蒲風一直拍著他的臉,居然微微睜開了眼,對上了她焦灼的目光。
「告訴我,是誰幹的……是景王?是林篆?」
馮顯微微搖了搖頭,氣息只如遊絲一般,他蒼白的嘴唇緩緩噏動著。蒲風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只好將耳朵附了過去。
「端……懷王……端……王……」
「是端懷王乾的?」蒲風睜大了眼睛望著馮顯,可他那雙狹長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任何光芒了。
轉眼間,他的氣息,就連同四肢傷口上汩汩流淌的熱血也逐漸停滯了下來。
這期間大概有一盞茶的時間,可蒲風凝視著他一點一點死去,似乎經歷了漫長的一冬。
而當段明空看到蒲風滿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時,他還在思忖著要不要說幾句敷衍的話安慰安慰她。
可蒲風的眼底里除了涼薄的月色,還有那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決絕,絕非是她這個年齡所該擁有的迷茫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