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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5:47:40 作者: 雲鬍子
告別之時,估摸著已過了子時,張淵自然跨馬而上便走了,只剩下了原路返回的歸塵蒲風二人。可這個時候上哪找客棧投宿,且李歸塵身上也實在沒有能打間的銀錢。
井水畢竟只能洗個手,是以李歸塵和蒲風二人身上的味道誰也不比誰好聞些,遇上生人,說不定惹上一番誤會,使人收到驚嚇,這就十分不好了。
斂屍房外頗為荒涼,若是想走回家去,至少還得有一兩個時辰的路程。蒲風走在前面沒了來時的聒噪,什麼話也沒說,但李歸塵也知道這孩子實在是累得不行了,連走路的腿也開始有些畫圈兒。
「你若是累了,路邊歇歇吧。」
「沒事,歇了就不想走了,真沒事。」
李歸塵搖了搖頭,徑直坐在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頭上,啞然道,「不走了,走不動了。」
蒲風回頭看著李歸塵坐在那兒,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撇了撇嘴坐在了石頭另一端,「你這人……唉,我不認識路。」
李歸塵不做聲,只是望著天幕。
蒲風盪著腿打了個哈欠,聲音因為鼻子發酸不似平時那般微微發啞,而是慵懶細膩的味道,「我能不能問你個事兒?」
李歸塵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你種了多久田了?」蒲風有點不自在,輕輕撓了撓頭。
「很久。」
蒲風那句「很久是多久」還沒來得及蹦出來,李歸塵繼而道,「快有十年了。」
「哦。」蒲風點了點頭,她知道李歸塵絕非等閒,但若論起歸隱,他更像是在逃避什麼,是什麼?想到這裡,她不禁低眉挑了挑嘴角,誰還沒有個秘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更好地活著罷了。
「張大人真夠義氣,他入仕前住了你家房子,當了大官還不忘提點你這位舊交。說起來你懂得的那套手藝是不是從他那偷師的?我也最喜歡看人斷案了。」這話出了口,蒲風有點後悔自己多言了,這話聽起來像是替他開解,卻是擺明了懷疑身份,然則她的確是懷疑,又覺得不聞不問實在不合常理。
李歸塵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我家祖上乃是世代仵作,本也就是個賤民出身,不是本地人士,因家父立了功有了些積蓄且我又天生怕這些個東西,就來此買田改做農戶了。」
蒲風聽愣了,李歸塵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有點無奈的笑,「所以你上次在堂上倒不算胡說。」
「這樣啊……」蒲風揉了揉眼,「怪不得你的小白菜種得那麼可憐,都快讓蟲子吃光了。」
李歸塵笑了笑。
趁著月光,蒲風才仔細端詳起眼前這個人來,可能是他平時笑得太多,又或許是天生的笑眼,眼角微微下垂有著好看的弧度,瞳色很深,說不清目光里蘊含了什麼,好像很淡然,卻又夾雜著抗拒與閒涼。她想這樣好看的眸子或許不該生在這樣一張略顯平庸的臉上,轉瞬又覺得珍珠只有在沙灘上才愈顯其光芒。
蒲風的目光一點一點渙散著。
李歸塵不看她,卻是心想這實心丫頭打算盯他到幾時,明明不是很困嗎?
說起來他很久沒看過夜空了。上一次得見,雨滴敲打著他的眼,棕紅的天,就像是大片大片的血。
而今夜見不到幾顆星星,卻是因月亮太過圓滿且太過明亮,她非皎白而是近乎金黃的色澤,刺眼而令人不可直視。整個荒原上,因灑滿了璀璨月光而明媚不似人間。
明明是月,卻活得像個太陽,黑夜裡的太陽。
短短的功夫,蒲風垂著腦袋打起了盹兒,終於歪倒過去,倚在了候在一旁的李歸塵身上。他臉上常有笑意,卻很少如此時般眼中含笑。小小的人兒伏在背上,腦袋枕在他肩上睡得正沉。
蒲風並不重,或許與同齡人相比她實在太輕了,但李歸塵背著她,不得以佝僂著腰,腳下亦有些不穩,背影看起來就像是個腿腳不好的老爺爺,樣子頗為可笑。
他不曾停下,也沒有換過手臂的姿勢,在清冷無人的京城午夜,走了不到兩個時辰,正是以這樣頗為可笑的姿勢。
到家時天已蒙蒙亮了。
轉眼日上三竿,蒲風抱著枕頭吸溜了快流成一灘的口水,支起了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居然在家裡。
然而有三件事讓她瞬間驚醒,頭大如斗。
第一,她是怎麼回來的?背來的?抱來的?扛來的?總不能是像拖死豬一樣拎回來的吧?那豈不是讓李歸塵摸……算了……第二,淡淡的皂角味道,誰給她換的衣服?她的外衣中衣都死哪去了?總不能是河對岸王阿婆半夜過來給她換的吧?天底下會有人睡得這麼死豬一般嗎?昨夜指定是李歸塵把她拎回來的啊……最後,蒲風摁著胸膛,感覺到了厚實的裹胸布的存在,長舒了口氣,可氣剛吐一半就噎在了嗓子裡----好端端的男子,胸上怎麼會有這麼個勞什子東西,她感覺自己臉上仿佛長了一千張嘴,可惜每張嘴裡都被餵了一顆啞藥,且是錦衣衛詔獄裡堵人活口的那種,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啞藥。
蒲風也沒換衣服,穿著中衣衝出了屋門,正看到李歸塵在餵雞,院子裡搭了許多漿洗好的衣服。
「先生,」蒲風咬咬牙佯裝虛弱道,「實不相瞞我上個月遇到了劫匪,胸口受了刀傷,昨夜勞煩先生舍力將我弄回來,可是刀傷復發,學生想問附近哪裡有治外傷好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