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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4:54:15 作者: 紀嬰
原主沒有棉襖或比較暖和的毛衣,溫瑜被凍得瑟瑟發抖,將整張臉都裹進圍巾。她實在是學習著了魔,走在後山階梯上時還隱隱升起一個念頭,海拔上升一千米,氣溫下降六攝氏度,所以山上肯定會更冷。
光禿禿的樹枝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在凜冽冬風的吹拂下猶如魔鬼漆黑的爪牙,穿著單薄襪子的雙腳已經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這種感覺讓溫瑜想起車禍後無法行走的那段日子。
那時她從不敢低頭,因為每當低頭就會瞥見空空蕩蕩的下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自己如今已經成了無法行走的廢人。
能夠再度擁有足底觸碰土地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後山山頂空無一人,自四面湧來的寒風像匕首划過臉頰,冰冷的痛感一遍遍提醒她自己並非身處夢境。萬物隱匿了聲跡,溫瑜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真冷啊,她想。
在從前的日子裡,她向來是最受寵愛的那個,車禍發生後父母與哥哥更是對她投注了全身心的關照,幾乎沒有受過半點委屈。如今她占據了這個同名同姓女孩的身體,曾經愛與被愛的所有事物都只能存在於回憶,想到與家人一同度過的點點滴滴,溫瑜忍不住紅了眼眶,還來不及反應,眼淚便倏地落下來。
她自尊心強,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處,也極力壓抑哭聲,只發出輕微的啜泣。就這樣哭了好一會,等眼淚終於乾涸,胸口的鬱悶消散殆盡,心情便也隨之明朗許多。
一味哭泣並不能解決問題,她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但人類總需要通過某些方式發泄自身的負面情緒,而哭泣就是其中之一。今晚的落淚權當做與過去的告別禮,從此以後,她要代替那個貧苦且平庸的女孩子好好活下去——但她也絕不會走原主的老路,作天作地、在傷害身邊所有人的同時將自己引入萬劫不復的死路。
正因為失去過,她才更懂得這個世界的珍貴之處。那些觸手可及的夢想、善良可愛的人,她都要好好守護。
溫瑜一邊想著,一邊摘下眼鏡拭去眼淚,忽然聽見身旁窸窣的腳步聲。
她轉過頭,正對上一束刺目的手機光線,於是微微眯了雙眼。在眼睛稍微適應後,才終於看清光芒後的那個人。
許熾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後山遇見其他人。他心情不好時偶爾會來這裡獨自抽菸,兀地撞上別人,便有了種領地被非法占用的氣惱,但在看清那個人的臉後也像她一樣短暫地愣住了。
溫瑜少見地沒帶那副又大又傻的眼鏡,厚重的劉海被扒開至兩邊,露出光滑潔白的額頭,盈滿水光的眸子在光線下蕩漾如潺潺溪流。
好像能把人吸進去。
她怔怔地與許熾對視一會兒,連未乾的眼淚也忘了擦,用仍帶了哭腔的語氣輕輕說:「你好。」
心底風捲雲涌的煩躁都在霎那間被這兩個字按下去,許·沒原則·熾:這不是占用,是緣分。
溫瑜則懊惱地紅了臉,她每次遇見許熾時都處於極為尷尬的局面。初見時她灑了他一身泡麵,接著又被他朋友貼了小紙條,現在居然還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被他撞到在偷偷摸摸哭,真是太丟人了。
許熾被她窘迫的模樣逗得輕聲一笑,關了手機屏幕的光線漫不經心地問:「被人欺負了?」
「沒有。」她否認得非常快,「哭是一種有效的解壓方法。」
他不置可否地挑起眉。
「那個……我叫溫瑜,是三班的。」
眼前的少年看起來並不好打交道,但對方畢竟是她的學習幫扶對象,如果連她姓甚名誰也不知道,那計劃未免也太過失敗。溫瑜想了會兒,又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我知道你叫許熾。」
這未免也有點太過可愛了。
許熾忍了笑,沒告訴她自己早就把她的底細打聽得一清二楚。他在昏黃的月光里注視眼前人模糊嬌小的輪廓,情不自禁向她靠近一步,然後眼睜睜看著她在同一時間受驚般飛快後挪。
「不好意思,」場面一度十分尷尬,溫瑜極少與異性獨處,尤其還是在這種漆黑寂靜的山間,無端生出了幾分不適應,「我不太喜歡煙味。」
這是實打實的真話。她從小到大都對這種沉悶刺鼻的味道非常排斥,更何況她曾經認識的男性中很少有人吸菸,一來二去,就對煙味更加敏感,幾乎已經到了厭惡的程度。
許熾低頭嗅嗅衣袖,勾起嘴角笑了:「鼻子挺靈。」
溫瑜受了表揚,摸著鼻子笑:「謝謝你啊。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不過順口說了句玩笑話,就讓她高興得像個小孩兒。許熾剛要脫口而出「抽菸」兩個字,想起她不久前的話,又把它不留痕跡地吞進肚子,答非所問:「反正不像你一樣,躲在山頂偷偷哭。」
她的臉倏地就紅了。
溫瑜平時看起來溫和又正經,這會兒乍一見到她慌亂害羞的模樣,許熾的心情不明緣由地好了許多。他剛想再逗她幾句,就聽見門禁前的鈴聲無比刺耳地響起,然後跟前的小姑娘又氣又急地說:「寢室門禁快到了,我要走了,再見。」
他有些失望,又找不到理由挽留,只能輕聲應了句「嗯」。
當溫瑜經過時,身體帶起一陣柔和的微風,其間夾雜了洗衣液的薰衣草氣息。與女孩們特意噴灑的濃郁香水味不同,這股香氣乾淨清爽,若隱若現地懸掛在鼻尖,好像一不留神就會偷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