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2023-10-07 14:11:56 作者: 君子以澤/天籟紙鳶
    其實,與他今世無緣,是我早已心知肚明之事。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們之間沒有其他因素阻撓,他心系尚煙,也是雷打不動的事實。我再感到傷心,未免太無自知之明。此時此刻,他恐怕正摟著尚煙,九天之上賞景品酒,耳鬢廝磨,珍惜著他們用千年時光換來的似水如魚,他能領悟我的半分痛苦麼?

    忽然,一隻手攬過我的腰,我又一次被提出駱駝,拽到另一頭駱駝背上,剎海從後面默默地將我抱住。我掙扎著想跳出去:「為何又把我拉過來?讓我回去。」

    「接下來你打算去何處?」他無視了我的話,言語之間,卻更加用力地將我抱緊。

    俗話說得好,有禮則安,無禮則危。他的態度可謂無禮至極。可是,在他的懷中,我居然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不是接吻時的熱烈,也不是目光交匯時的心動,就只是覺得多這樣相處一刻,也沒什麼不好。我假裝未受影響道:「都已經走到這了,那就去崑崙看看罷,說不定可以學到點東西。」

    「我陪你去。」

    「你去崑崙?」不可置信道,「你知道崑崙是什麼地方嗎?那是天帝建立人仙兩界之間的都城。」

    「我知道,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我可不想讓人認為我是和魔勾結的妖。」

    「你放心,以你的能力,根本爬不到崑崙山山頂。半山腰的神仙都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會被人發現。」

    「不行,我不能冒險。」

    「你別忘了,你是答應過我要被我吃掉的。」眼見這話把我震住了,他輕笑道,「保護自己的食物,天經地義。」

    被人如此對待,簡直是荒謬之極。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絲慶幸,他並未說出「那我不管你了」。而更加慶幸的是,這以後,不管怎麼鬧彆扭,他都沒有再放我回自己的駱駝。其間蘇疏吃醋了幾次,曦荷說了些童言無忌的尷尬話,我都未往心裡去。

    又經歷小半月時間,我們抵達了崑崙山。崑崙山是中央天柱,方圓八百米,高至萬仞,是海內最高的山。它每一面都有九道大門,九眼玉井,迎接東方朝陽的門稱作開明門,門前站著開明獸,其形半人半獸,九頭虎軀,面朝東方。

    這開明獸算是個看門獸,會判定每一個來客是否氣清,非氣清者不得入內。於是,悲慘的玄月就這樣被堵在了山腳,可剎海卻被放了進去,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妖術。

    確實如剎海所言,崑崙非常難爬,以我的靈力也沒法走太高,我們當天便在半山腰住下。山上人煙景絕,初月如雪。樓亭兩鬢霜,琪樹生白髮,這般好景,實是人間難尋。而想在此處留宿,只需要付給崑崙仙人們仙界貨幣,證明自己是仙界來者即可。

    身為胤澤神尊的徒兒,我在此也能得到不少特殊待遇。例如藏書樓自由翻閱書籍,可以自由出入修仙堂等等。只悲催了玄月,只能在山腳可憐巴巴地等我們。

    半夜,山上颳了風雪,我擔心玄月安危,便打算出去看看山腳狀況。離開自己臥房,打算叫剎海跟我一起。但到他的房門前敲門,許久都沒有得到回應。料想他已睡下,本欲離開,卻發現他房內大風颳得門窗砰砰作響。

    這種天氣還開著窗子?門前頓了一陣子,我忽然回過神來,一腳踹開他的房門。果然,他的房裡空無一人,窗口大敞,只有帷帳寒風中起浪。翻窗口飛出去,卻一路看見雪地中觸目驚心的血跡。

    順著這一斷斷續續的紅色,尋到了蜷縮雪山腳的黑色身影,提著一顆小心肝兒,輕手輕腳地靠過去。面具已深陷雪地中,剎海正壓著一頭被五馬分屍的野鹿,從腹里掏出內臟呼哧呼哧地啃著。哪怕是咆哮狂風裡,也能聽見他野獸般的嗚咽聲。他在做什麼,生吃野獸?肚子再餓,也不至於……

    顫悠悠地伸手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誰知,他猛地打掉我的手,沙啞地嘶吼一聲,巨猿般把雙臂垂在地上,然後掉過頭來。看見他面孔的剎那,我為自己衝動找他的舉動,後悔到腸子發青。

    他頭髮凌亂,幾縷髮絲輕飄飄地搭在面門。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好似只剩了一雙發光的紅眼睛。他鼻口中發出奇怪的呼嚕聲,一張口露出的卻是兩根尖銳如刀的獠牙:「呀呀呀呀——嘶嘶——嘶嘶——」

    他一邊叫,牙齦中還有鮮血順著獠牙流下,滴得滿地都是。我頭皮一陣麻痹,後退了幾步。接著,他真的像猿類一樣,拖著胳膊朝我爬過來。我一時驚慌過頭,魂飛魄散,大叫一聲,轉身溜回自己房間。

    我重重扣上門,把房裡所有的桌椅都堵在門前,再也不敢出去。不過多久,我看見他佝僂著的影子在門上徘徊,嚇得渾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了,也沒發出一點聲響。

    終於,他轉了兩圈沒找到人,便消失在白月光中。

    翌日,大雪再度為萬物披上白衣,染白了梵宇仙樓,翠亭蒼松,只有梅花抖落滿地霜雪,依舊開成一片爛紅。放眼望去,崑崙仙境便是一片明媚的畫卷:雪白髮亮,梅紅似火,更有神仙御劍騎龍穿行其中,拉出一條銀白的屏風。

    我幾乎一宿未眠,天一亮便去敲了剎海的門。

    果然,他似已安然無恙,聲音傳了出來,還是和以往一樣冷若冰霜:「進來。」

    隨著門「吱嘎」一聲響,我看見了坐寒窗邊讀書的剎海。這一早,他未戴面具,而是任風拂動他濃密的發,任髮絲擦拭著那蜘蛛網一樣的臉頰。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