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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4:11:56 作者: 君子以澤/天籟紙鳶
    他在與旁人說話,似乎沒有看見我,經旁人提醒,才回過頭來。與此同時,二姐走上來,解開我的頭髮。一陣風夾著花香吹過,我的月白長發如泉水般滑落,羅裙為風震動。哥哥身上的廣帶也在風中亂舞。我倆視線相撞,都愣了一下。

    大祭司道:「小王姬,你看,天衡仙君今日晉升仙位,都專程過來為你完成儀式。我們溯昭的面子可真是大。」

    哥哥走過來,接過成人冠冕,替我戴在頭上,淡笑道:「頭髮散下來,和以前就是不一樣。」

    我怔怔道:「哥哥……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

    「什麼事會比薇薇的成人儀式更大?」

    我承認,感動得有點想哭,但還是嘴硬道:「仙君的袍子不適合你,你太年輕啦。」

    「那一會兒我便去將它換了。」

    「別別別,我開玩笑的。你穿什麼都好看,這一身相當仙風道骨,英氣勃發。」

    儀式結束後,我們回宮參加宴席,恰好看見孔疏在殿內彈琴。在一片道喜中,再次看見他低頭撫琴,仿佛雲端仙人的樣子,我不由有些出神。

    二姐走過來,在我耳邊悄悄說道:「薇薇,偷偷告訴你個秘密……我喜歡上一個人。」

    我喜道:「恭喜二姐,終於從開軒君的陰影中走出來。是誰,快說快說。」

    二姐的玉手,快速指了一下正在彈琴的那個人。我懵了一下,乾笑道:「竟是這小琴師,二姐,這樣的男子看看也罷,真去喜歡,怕有些屈了姐姐的尊。」

    這話真是酸得連自己的牙都快掉了。同時,多年不曾有過的酸澀,也在心中漸漸蔓延。記得當年,浮屠星海,初次看見青戊神女與師尊撐傘並肩而站,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而且,那種難過,比現在更甚。那之後每次看見他們倆在一起,這樣的感覺就會再把我折磨一次。

    或許是當時年少,不諳世事,大喜大悲,連對師尊,都有彆扭的占有欲。

    真是有些遺憾。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他竟也是二姐的意中人。二姐是王,又身體虛弱,我自然是不能跟二姐搶的。所幸我與孔疏尚未開始,那也不需要做什麼了結。

    翌日夜晚,我看見孔疏不安地站在樓下花前,便讓人傳話給二姐。不過多久,二姐便襪剗金釵溜地趕來,在他面前瞬間變成四十歲的少女。

    顯然,孔疏很是不解,剛好抬起頭,正巧看見我。

    我看清了他抬頭的樣子:那是一張眉目清秀的臉,有著空谷幽蓮般的美,卻也是一張異常陌生的臉。

    一旦他抬起頭,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便徹底消失不見。但當他再度羞澀地低頭,異樣的感覺就又一次襲來。

    終於,我發現了一個悲哀的事實。

    我喜歡的,是低頭的孔疏,打扮神似故人的孔疏,氣質高貴出群的孔疏。這一份赤裸裸的、毫無保留的喜歡,並不是因著這美貌的新人,而是因著那無情的故人。

    一直以來,我深藏這一份感情,不願讓任何人發現,包括自己,是以心中深知,我們絕無可能。因此,即便是在春愁拂曉,梅雨寂夜,也絕不流露出一點感傷,會將自己武裝得堡壘般堅強。

    或許潛意識在想,時間會沖淡一切,就如此隨年歲忘卻。卻未料得,八年未見,此情濃如酒,只增未減。而此時察覺又有何用,他這樣無所不能,若真有意,必然早已來看望過我。

    很快,二姐和孔疏在一起的好消息,傳遍了整個紫潮宮。想來不久之後,也將是段民間佳話。我儘量迴避與他們相見。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令我酸醋,而是不想再在孔疏身上,發現那個人的影子。

    成人儀式後,哥哥送了我很貴重的賀禮——仙界的經子史集。我命人把這些東西搬回寢殿裡,愛不釋手地一本本翻看。仙君果然就是不一樣,很多文獻的名字我聞所未聞。

    後來有一日,我閒來無事,隨手翻閱一本《上神錄》。這本書很有意思,記載了神界上位者的簡傳,包括已逝的上神。第一頁是「天帝·昊天」,翻了幾頁,出現了「水神·共工」,再許多頁,便有了「水神·胤澤」,胤澤的記載如下:

    胤澤神尊者,至高水神也。生於神界水域天,司乾坤水,有青龍身。初為神君,自共工怒觸不周山,取其滄瀛神位而代之。上古神魔之戰,有大功於世,天帝賞識之。至黃帝之時,年近五千歲矣。秉性冷而剛躁,嗜酒,親妖……

    後面的沒能讀下去。我只留意到上面那一句「有青龍身」。

    望著這一頁文字,我的目光久久不能離開,手指也久久不能動彈。原來,對一個人用情至深,並非日思夜想,而是不敢作想。在師尊身邊的十年,我壓抑著,掩藏著,一直自欺欺人。怎知師尊,竟也有同樣的凝愁。抑或說,他想得比我更遠。

    因為,他問過我最後一個問題。

    ——若他想娶你為妻,你會答應麼。

    記得離開天市城之前,我連多看師尊幾眼,都自覺罪孽深重,恨不得燒香拜佛,磕頭認錯。當時青龍大人所提之事,讓我哭了足足一個時辰。其中有冒犯師尊的悔恨,也有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失落。

    在我心中,師尊就是連我別了滿頭桃花,都會輕蔑取笑我的大人、長輩。誰知道當他看見那樣的我,也曾不甘於停留在那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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