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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4:11:56 作者: 君子以澤/天籟紙鳶
    蟠龍飄悠沿崖而上,在峭壁頂峰懸空而停,恭敬謙卑地垂下頭去。

    它正對處的山峰上,有松崗赤亭,亭中放著玉罍瓊杯。亭前站著一名青年,他背對我們而立,身材高而挺拔,黑髮如水,長袍如煙,大片曳地玄藍一如此夜的海。

    青年沉聲命令道:「放了她。」

    蟠龍轉眼沒了方才的氣勢,輕手輕腳地把我放在懸崖邊。然後,一顆金丹從青年袍中飄出,落在蟠龍爪中。

    青年道:「這個頂得上百名水靈。走罷。」

    蟠龍低頭一看,金瞳中流露出驚喜之色,再朝青年垂首示意,長咆一聲,頃刻間衝下山崖,沒入深海。

    我魂飛魄散地跪在地上,望著眼前的青年背影,想說點什麼,卻顫顫巍巍地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我年紀太小,尚不會強大的法術。但是,這個男子的神力,哪怕是在十里外,也可以憑藉本能感受到。

    他也不與我說話,只是走到亭中,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青冥懸月,酒聲潺潺。

    他身姿灑落若仙,又恍如月華,高隔雲端。

    終於,他側頭望了我一眼,嘴角帶著一抹嘲意:「小水靈,你膽子還真不小。」

    這般時刻,尋常人怕是會問問他是何許人物。而我卻認真說道:「我是溯昭氏,不是什麼水靈。」

    「水靈便是水靈,何來甚多名字。」他雖笑著,卻毫不客氣,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

    我衣衫濕透,渾身淤泥,早已無力站起,卻依舊用袖子擦擦臉,挺起小小的胸脯:「都說了,本王姬叫洛薇,是溯昭氏,休得亂改名。」

    他終於不再堅持,只輕笑道:「行,叫你洛薇便是。」

    我想,這最初的狼狽,與最無意義的尊嚴,是一切孽種的罪魁禍首。

    導致往後上百個年歲中,哪怕我已忘卻這一刻他的樣貌和表情,也無法忘記此刻的感覺。那種不願他面前屈服示弱的感覺,想要證明自己的感覺。

    大概只有這樣做了,才會忘記自己與這個人之間距離究竟有多遠。

    那是焚盡生命,摧身碎首,也永遠追不上的遙遠。

    第5章 應龍夜歸

    月色娟娟,海聲如訴,倏忽間,青年已飲盡杯中酒,望了一眼空中滿月,似在自言自語:「今舊地空懸天英,也不知遺人尚有千載否……」

    他這番話顯然不是說給我聽的,我也聽不懂,於是開門見山道:「我只看見一個月亮,何來天英。」

    青年道:「這兩天沒了,之前高掛了十天,也只能從此處望見。」

    「你在這裡待了十來天?」

    「是兩個月。」

    我愕然道:「兩個月,都一個人在高山涼亭上,飲露餐風?哦不,是飲酒餐風。」

    「不是人人都需要進食。」青年繼續為自己倒酒,仿佛在告訴我,有酒足矣。

    這人神力十足,莫不成正在修仙?莫非,他已是個半仙?抑或是,我和大姐一樣,也在這孤島上遇到了個散仙?不管是哪一種,都令人不由欣喜雀躍,我道:「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他轉過頭來望著我,眸載星光,鼻若雪山,顴骨兩側,有兩條水紋形印記蜿蜒而下。原應是個樓高不及煙霄的美男子,他眼神卻有一股獨斷專行的調調:「你應該更關心自身的安危。方才若不是我救你,你已經被那蟠龍捉回去當安胎藥了。」

    「安、安胎藥……?」我不禁捏把冷汗。

    「那蟠龍的夫人懷孕了,你們族人是最滋補的藥。」

    難怪,方才它對我兇悍至極,卻又不立刻殺掉我,原來是想把我活捉回去燉湯……想到此處,我不由打了個寒顫。可是,蟠龍如此猛毒,遇到這青年盡也負駑前驅,這令我對他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只是,我尚未找到再次追問的機會,他已擊掌兩下,對我說道:「現在天色已晚,你該回去了。」

    然後,大片陰影擴散在我前方的地面上。

    我原當是烏雲,但轉過頭去,差一點又被嚇倒在地上:不知何時,又有一頭龍出現在了懸崖旁邊,以同樣垂首的姿態對著我們。只是這頭龍背有雙翼,周身赤黃色,比方才那一隻還要大上許多。

    書中提過,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

    這龐然大物,竟是頭年歲過千的應龍!

    一日內連見兩頭龍,第二頭還這麼帶勁兒,我一下覺得有些吃不消。但心想這青年有御龍之能力,除了被它凶桀的外貌嚇上一嚇,我知道自己尚且安全。

    下一刻,這應龍竟把爪子伸過來,撈我坐上它腦袋。我低呼一聲,只聽見那青年說道:「它這便送你回家。以後出門,還是謹慎小心為妙。」

    「等等!等等!」我隨手抓住一根兩根龍鬚,急切道,「我父王說過,只有仙才能御龍,難道……你是個仙?」

    「不是只有仙才能御龍。」

    「那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叫什麼?今日之恩,洛薇必切切在心,有朝一日,當結草銜環以報……」越說到後面,我的身子越往前傾。

    「不過舉手之勞,不必。」青年淡然道,「你我相隔甚遠,多半今生不會再見。」

    「起碼告訴我你的姓名!」

    「我沒有姓名。」

    說罷,他又擊掌兩次。應龍朝天展翼,迎風而翔,三兩下便把我帶到了極遠的地方。我扭頭再度看了一眼那個青年。海風鼓起他的寬袖錦袍,他的曼舞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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