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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1:44:03 作者: 不執燈
賀長望感覺自己馬上要就地圓寂了。
他喘著粗氣,秋天裡夾著涼意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紅色跑道在眼前鋪陳延展開,漫向無邊無際的遠方。
操場中央有其他班級的學生在踢球,足球裹著草沫飛揚起來,從眼前橫划過去,在人群的呼喊與老師的怒喝聲里飛向跑道外。
奔跑的隊伍沒有因此而停頓,男生們的衣衫被風吹得鼓起來,球鞋踏在地面上發出連成片的震響。
賀長望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鼓譟如雷。
他的步伐慢下來,從第一梯隊裡退到最後。
他聽到有人從身後靠近,帶起一陣風,腳步聲很輕盈。
賀長望想挪到外側給人讓路,餘光卻看到那人停在了他的身旁,與他並肩。
賀長望倉促地扭頭瞥了一眼,發現是段橋。
段橋的體育向來很好,看樣子是準備蓄力衝刺到前排去。
賀長望沒再管他,但等了半晌也不見人走,他嗓子裡漫著血腥味,在百忙中提起一口氣,發出一個單音節:「啊?」
段橋說:「步子邁大點。」
賀長望腦子轉得緩慢,又問:「啊?」
「跟著我。」段橋說。
賀長望還想啊一聲,誰知段橋已經邁開腿超過了他。
段橋穿著白色短袖校服,擺臂時帶動著衣擺上下翩飛。
後方有人趕超上來,夾在他與段橋之間,擋住了他一半的視線。
賀長望立刻擰起眉毛,咬著後槽牙加快了些,眼看快要超過前面的人,卻見段橋不動聲色地提了速,已經追上了第一梯隊的中間區域。
賀長望想叫他一聲,又實在提不起氣,只能一邊在心底罵一邊試圖去追。
不遠處傳來一聲哨響,到了最後小半圈,身邊的人或多或少開始了衝刺。
段橋在這時快速地扭過頭來,目光掃過後方的隊伍。
賀長望知道是在看他。
他咬緊牙關,在圍著跑道的人群注視下,越過了前方的同學,極力跟上段橋的背影。
「跑第一!」操場裡有人在亂鬨鬨地喊著。
衝線而過的瞬間,老師按著手裡的秒表:「三三七——」
比上次快了將近十五秒,賀長望跑得昏頭轉向,慣性帶著他繼續向前,悶頭撞在了段橋的背上。
段橋攬著他的肩膀,把人扯到了草坪上。
草坪上的人東倒西歪,老師對著一連串衝過終點線的同學念著成績,賀長望癱倒在地,身子一歪仰躺在草坪上,望著天喘氣。
天真高啊,體育課上的天似乎總是比平時更高、更藍,絲絲縷縷的白雲飄過,被風推向了視線以外的遠處。
賀長望連手指頭都不想動,胸口起伏著,這口氣怎麼都喘不完一樣。
段橋蹲在他的身邊,垂下手碰了碰他的臉:「剛跑完不能躺,起來。」
賀長望偏頭看著他。
他的額角微潮,把冰鎮礦泉水的瓶蓋擰松,貼在賀長望的手邊,凍得人一縮。
賀長望想接過水瓶,可躺著時眼前一片暈眩,摸了幾次都沒摸准,只好坐起來:「好累,你跑你的,招惹我幹什麼?」
段橋說:「我哪裡招惹你?」
賀長望懶得和他辯論,撐著地面想站直,可兩腿又使不上力氣。段橋拉著他的手臂,將人架起來,胳膊碰上胳膊,段橋下意識後撤了一些,又很快補回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陸續有跑完的學生登記成績後離開了操場,三兩成群地扎堆在小賣部里,包攬了冰櫃裡的冷凍食品。
一走起來,腿上的酸痛很快消退下去,步子輕飄飄的。賀長望沿著路邊樹蔭走著,一邊踢腳底的小石子一邊說:「想喝點帶氣泡的。」
段橋走在外側,把他踢飛的小石子重新踢回去:「喝完你又睡不著覺。」
賀長望總是很愛踢石子,地上躺得好好的石子都要踢一腳,尤其喜歡踢斜坡上和台階上的。
他認真地解釋:「在晚上七點之前喝完就不會睡不著。」
小賣部的門口或蹲或站著幾個同班同學,還有一兩個臉色漲得通紅,看起來像剛洗劫完店鋪的流氓,幾個人草草打了個招呼。
賀長望摸摸自己的臉:「我感覺我的臉也很紅,非常熱。」
段橋拉開冷櫃的門,拿出兩瓶可樂:「不紅。」
「真的嗎?」賀長望從一旁的小玻璃鏡里打量著。
冷櫃冒出幾團白色冷氣,段橋轉身時在鏡子裡與他對視一眼:「走了。」
說罷他便走去櫃檯結帳,賀長望又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看段橋低頭翻零錢的側臉,看老闆娘拿了兩隻棒棒糖補幾毛錢差價。
然後鏡子裡的段橋再次轉過頭,望向鏡面,對他說:「要藍莓味兒還是香橙味兒?」
賀長望很緩慢地眨了眨眼,指尖輕輕在褲邊蹭了幾下,才說:「沒有草莓的了嗎?」
「老闆娘說今天買完了。」段橋說,「明天買。」
明天買。
賀長望走到他身邊,搶走了藍莓棒棒糖。教學樓里的下課鈴悠然響起,遠處嘈雜聲漸起,音樂飄進小賣部里,像給這副畫面配了一個最合適這個年紀的背景音樂,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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