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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3:05:37 作者: 棠不苦
再就是閩山圍獵,刀光血影里,他果然依舊放開了那隻曾經救過他的手。在蘇年灰暗絕望的眼神里,他撕心裂肺地朝著自己怒吼:「你快救她!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可是那個他就是置若罔聞,只顧著看燕雙雙是否安好。
奇怪的是,在夢裡,蘇年沒有被影二救走。她被刺客擄走後掉下了懸崖被樹枝掛住,雖僥倖被侍衛救回,卻也徹底看清了他的心,自此開始不斷針對燕雙雙。於是他便對她越來越厭煩,終有一日,他聽見那個自己用冰冷的語氣說:「我對你從來只是兄妹之情,你只是我的責任。」
他如遭雷擊,這句話是多麼熟悉!他還記得自己采了菡棠花之後,聽到這句話時的憤怒和崩潰,原來這樣的痛苦,蘇年竟比自己,更早承受嗎?
再後來,影二不願為太子,儲君之位就落到了自己頭上,燕林便暗中散布謠言,誣陷蘇年清白,於是燕雙雙順理成章成了太子妃住進了東宮,她卻被迫下堂,幽禁在王府的小院裡,要她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可她仍不死心。她寫字,魔怔了一般在紙上寫著「一生一代一雙人」。她畫畫,畫的都是從前他們在外遊玩,談天說地的快活日子。她把他曾經送她的珍奇物件、珠寶首飾,都放在一個藍色錦盒裡,每日拿出來細細擦拭一遍。她甚至依舊在等,悄悄地、痴痴地望著院門。
「年年!」
他從噩夢中驚醒,枕上已是一片濡濕。醒來之後,第一反應竟然是慶幸,幸好蘇年遇見了影二,幸好她過得很幸福。可是那些過於真實的畫面總讓他覺得觸目驚心,甚至隱隱約約覺得這好像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外袍都來不及穿,匆匆跑到蘇年的院子,在她的屋裡一陣翻找。然後終於在書桌的抽屜里,看見了厚厚一沓「一生一代一雙人」。
他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又打開案几旁的一個箱子,裡面果然放著許多丹青。他隨手拿過幾張,有她靠在他的肩頭,兩人在桃花樹下說話的畫面,有他們一起拿著老鷹的花燈,還有兩個人穿著大紅的喜服,許下永結同心的諾言。看著看著,他就開始胸口發悶,心裡絞痛,痛得鮮血淋漓。
把這些畫拿開,下面靜靜地躺著一個藍色的錦盒。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抖,沒有打開,只是拿起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胸口。一個大男人,在這樣的一個平靜的夜裡,竟抱著一個盒子失聲痛哭起來。
御書房內,皇帝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纖瘦美麗的女子,淡淡道:「你很聰明,影三早就傳信給你,讓你在王府靜候佳音。你明明可以選擇不入宮,卻依舊敢以身犯險。」
「這麼做,一來可以讓瑞王妃名正言順地消失,二來可以除掉曾經的淑貴妃。」他的眼裡很快地閃過一絲讚賞,「夠果決,也夠心狠。」
「把你這樣的女子留在瑜兒身邊,朕是一百個不放心,甚至一度想要殺了你!」
這話聽起來十分冷酷,可蘇年卻絲毫不懼,反而笑吟吟地問道:「那皇上為何最後又改變了主意?」
被看透了心思,皇帝也不惱,方才冰冷的臉上也帶了一點溫度:「因為你不會害他,你所做的一切,其實最大的目的是想避免瑜兒公然搶奪兄嫂,遭人非議!」
然後他搖頭笑道:「後來朕也想明白了,世間夫妻大抵如此。朕心思深沉,阿昭便很單純,而瑜兒頭腦簡單,便需要一個你從旁指點。更重要的是,他願意為你改變。」
「從前沒找到瑜兒的時候,朕只想著守住祖宗的基業,可如今,朕卻想打下更大的一片江山讓他繼承!」
他的眼裡雄心勃勃,可隨後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恨聲道:「雖然朕很不願意承認,但瑜兒確實只願意為了你成為一柄治國安邦鋒利的劍。所以蘇年,」皇帝深邃的眼底閃過期盼的光,「不要讓朕失望。」
宏運三十二年十月,東南邊陲告急,帝怒,遂決定南征攻打燕國,瑞王自請領軍出戰。
宏運三十三年三月,燕國不敵,節節敗退,激戰中,燕國皇五子卒。瑞王乘勝追擊,直取國都,平定東南。
被斬於馬下的那一刻,燕林想了很多。都說人死前總會後悔許多事,他這滿腹算計的一生,不是在害別人,就是在被別人害,冤冤相報,他卻並不覺得後悔。生命的最後一瞬,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想到的不是親妹妹燕雙雙,而是那個風華絕代卻被他親手害死的女子。
世人皆說燕國五皇子溫潤如玉,只有他知道自己蛇蠍心腸。被他恨的人,絕沒有好下場,被他愛的人,多半也不會有好結局。而蘇年最不幸,兩個都占全了。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見了當年那個拿著畫,帶著蝶舞翩躚朝他緩緩走來的女子,讓她含冤死去,這也許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件後悔的事。
「蘇年……」他的眼裡已經沒了焦距,嘴裡無意識地喃喃念了一句。
瑞王聽見了,登時又往他的心口補了一劍,怒吼道:「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身上銀白色的鎧甲泛著冷光,他抬起頭,日光刺痛了他的眼,眼裡不自覺地冒出了水光。緊接著,他忽然發出一陣喑啞的笑聲,低低地說:「我也不配。」
宏運三十四年一月,瑞王自請離京鎮守皇陵,終生不曾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