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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23:10:24 作者: 安靜的九喬
    鶯兒驚問道:「還要做新的織機?您上次將織機建在河邊水磨坊上,已經惹來不少非議了,如今還要再改嗎?」

    寶釵點著頭道:「當然要改。水力織機只能在豐水季使用,到了枯水季便得停工。如果林妹夫說的這種機械真的能行,會比水力織機更實用。」

    「可是,可是……」鶯兒了半天,終於鼓足勇氣,道,「您上次在江南推廣新式織機,這還都沒用上機械呢,只是需要裁撤幾個工人,便鬧得那般不愉快。」

    寶釵一點兒也不為鶯兒所說的事擔心:「那時還是沒經驗,現在知道了,紡織作坊裁撤多少人手,我這邊就新招多少人手,只要他們還想要討碗飯吃,那就沒問題。」

    鶯兒急了:「怎麼沒問題?那些同行呢,他們放出來詆毀姑娘的話呢?他們總說您是……」

    寶釵扁扁嘴:「罪囚之妹,嫁不出的老姑娘……還有什麼新鮮的詞兒嗎?」

    鶯兒:「姑娘,您怎麼跟全不在意似的?」

    寶釵自有一番道理:那些同行們正是因為在生意上競爭不過薛家,所

    以才盡把工夫花在別處,說這個傳那個的;可這些冤家們說這麼多,能讓薛家的生意損失半文錢嗎?

    「您不在意,太太可是在意的……哎呀,太太!」

    鶯兒沒想到薛姨媽會進來,此刻連忙行個蹲禮,心裡有點兒懊悔。她在小姐面前說嘴沒事,但到了太太這裡,就會長篇大論沒完沒了,不管是小姐還是自己,都要花費好一陣工夫才能勸好這位太太。

    早知如此,就真不該這麼多嘴的。

    寶釵見到母親進屋,一時也十分無奈,連忙起身,扶著母親的手臂讓她坐下。

    果不其然,薛姨媽還沒坐下的時候就已開口贊道:「鶯兒是個忠心為主的丫頭。」

    鶯兒:我的忠心能換您少說兩句嗎?

    薛姨媽馬上轉向寶釵:「我的大姑娘喲,鶯兒說得對,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說著她開始掰著指頭舉例:「你瞅瞅,你身邊的金釧兒嫁了,外頭親戚家中的姐兒們,林姑娘嫁了,榮府里二姑娘正在蘇州說親,三姑娘嫁了,四姑娘修道且不去說她,就連你哥哥當年買回來的……」

    說到這裡,薛姨媽突然打住。

    寶釵和鶯兒都知道薛姨媽想說的人是甄英蓮。說實在的,英蓮因為一出天幕,擺脫被賣為奴的命運,成為御史林家的座上賓。而薛家這邊,薛蟠因此下獄流放,薛姨媽心裡不可能不膈應。

    但是寶釵告誡過母親,說英蓮是好人家兒女,要薛姨媽千萬別再提薛蟠買人的事,否則只會再給薛家召來麻煩,薛姨媽這才漸漸不提了。

    此刻寶釵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薛姨媽自己平靜下來,才慢慢開口:「媽,現在咱們家樣樣不缺,內府的採買司職已經全都回來了,家境不比父親在時差。您覺得,是女兒哪裡做得不好嗎?」

    薛姨媽被寶釵問得啞口無言——的確,自薛蟠被問罪,寶釵獨自當家,硬是將危如累卵的薛家救了起來,如今寶釵當家的薛家更勝往昔,要問薛姨媽有什麼不滿意的,她還真的說不出來。

    「就是……就是媽年紀大了,還沒看到你們成家立業,媽也沒法子含飴弄孫,抱不著外孫,這真是……急死媽了!」薛姨媽的語氣明確表現出她真的是急死了。

    「這樣呀!」寶釵略感好笑,看了一眼旁邊的鶯兒,笑道,「我給媽出個好主意:鶯兒更著我這麼多年了,媽也從不把她當外人,乾脆媽認她做女兒吧,讓她給您招個小女婿!」

    鶯兒一聽,臉漲得通紅,跺著腳道:「怎麼說著說著姑娘就說到我身上了?」說完轉身就跑了。

    薛姨媽想了想:「鶯兒年紀不小,確實該給她尋個好歸宿……等等!」

    薛姨媽這才反應過來,她要勸的人是寶釵啊!說到鶯兒身上算怎麼回事?

    說著薛姨媽祭出看家本領,拿手好戲,眼圈一紅,聲音里染上了哭腔:「我兒……」

    寶釵雖然經歷多回,但是對此招的免疫力也不算高,連忙道:「好了好了,媽,您不就是想要含飴弄孫嗎?一定行的,您一定能抱上孫子的。」

    薛姨媽反問:「不是鶯兒?」

    寶釵含笑:「不是鶯兒!」

    薛姨媽待要再問,寶釵已經抱著她的胳膊,將她送回內院:「媽,我這邊還忙著,您再耽擱我就真的沒工夫給您找女婿了。」

    薛姨媽無奈,被寶釵連哄帶騙勸回了內院。

    少時寶釵回來,坐在桌前,這才長舒出一口氣,出了會兒神。

    對於寶釵而言,這些年獨自執掌薛家的生意,已經令她完全拋卻了嫁個好人家,從此相夫教子、賢良淑德的念頭。原本她以為只有遵循世俗的人生路徑,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才是她唯一的選擇。然而卻因為這樣一樁意外,讓她徹底意識到自己的人生該在何處——

    總之,不該是在內宅里。

    想到這裡,寶釵低頭,繼續拆看那些信件。她相信已經為自己找到了此生的歸宿,至於此前答應薛姨媽的,寶釵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那副月份牌,在心中暗暗算了一回日子。她倒也不算是騙薛姨媽——母親會心滿意足的。

    一個月後,薛家商號門口駛來一駕十分寒酸的騾車。

    都說京中的高門大院裡人人都是「兩隻體面眼,一個富貴心」。商號前頭,也未嘗不是如此。街面上本就泊著眾多車輛,不少商戶在排著隊等著進薛家的大門,一見那騾車寒酸,頓時有人起了輕慢之心,招呼著讓騾車挪到另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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