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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23:10:24 作者: 安靜的九喬
    這名日常寡言少語的美婢,似乎記起了天幕上評她「閒閒無語」的那一次。

    忽然,她一轉身望著寶玉: 」二爺,聽天幕上總說,這部書該是你寫的,是不是?」

    寶玉剛想搖頭,卻忽然就著麝月的話想到了些什麼,倏地定在那裡。

    他腦海里那個念頭雖已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麼一層窗戶紙——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天幕卻不會理會寶玉還在思索,蕭蘭蘭和那個金屬聲音的對話還在繼續。

    【蘭蘭,你剛才似乎沒有提到,《紅樓夢》和其它三大名著相比還有一個重要的區別,《紅樓夢》是不完整的。

    它如同斷臂的維納斯,而程高本的後四十回續書似乎是給它續上了兩條姿態平庸的胳膊。】

    【親愛的小助手,你這話說得並不完全對。】

    【我們今天看到的《紅樓夢》通行本,確實是不完整的,就像你說的,維納斯被續上了兩條平庸的胳膊。但是,蘭蘭想說,它其實是完整的,或者說,在蒙受被迫刪改的命運之前,它曾經完整過。】

    【蘭蘭,你有什麼證據說它是完整的呢?】

    【證據都在書中——這本書擁有無數的「草蛇灰線」,無一不指向它的結局。還有脂批里透露的情節,還有那些「遺失無稿」的嘆息,無一不透露了它曾經是一部結構完整的巨著,作者已經將結局都——構思寫出,只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個結局,它無法與我們今天的讀者見面!】

    寶玉身體一震:自從他得到天幕贈書,在這短短一段時間裡,他已經將書中文字爛熟於胸,前次更是經天幕點撥知道該如何去讀脂批。一時間,判詞、曲子、冊頁、讖言、謎語……這些在寶玉的腦海里當真形成了無數條「草蛇灰線」,固然有穿插交錯,卻各自一往無前,毫不猶豫地奔向那個名曰「大悲劇」的終點——

    他對書中記載的所有情節都感同身受,有強烈的共鳴。

    所有那些詩詞曲賦,每一個句子,或華麗或平實的辭藻,他都無比熟悉,仿佛就是他自己在這些年裡反覆揣摩增刪潤色的。

    換句話說,他或許……真的是能寫成這個故事的人。可這又怎麼樣?又將賈家從危機中挽救嗎?想到這裡,寶玉突然抬起雙手,舉至眼前,睜大眼睛看著。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個寫故事的人,那麼他理應有這個能力,扭轉和改變這個世界裡發生的一切的,他是能主宰這個世界的人。

    可是,他究竟要怎麼做?

    寶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顆心在陡然降臨的希望與「無才可與補蒼天」的自毀自傷中不斷被擠壓。

    突然,他低下頭,雙手一抱腦袋: 」好頭疼!」

    麝月驚著了,顧不上再聽天幕,連忙過來看寶玉,便聽見寶玉始終喃喃地道: 」成為……我要.…成為賈寶玉……」

    妙玉曾對他說過的: 「首先,你要成為賈寶玉!」然而天幕還在繼續,蕭蘭蘭眼神真誠,望著天幕外,聲音清

    朗,傳遍神州大地——

    【如果曹公在天有靈,我想告訴他,那個吃人的封建社會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如果你所寫的後二十八回有幸能夠流傳到現代社會,我們後人一定能夠保存、領會、欣賞,這份偉大的文化遺產。】

    「原來如此——」

    就在此刻,寶玉的心忽然變得清明,他心中的那層窗戶紙恰於此時被捅破了。他一躍而起,對身邊的麝月說: 「快,去替我研墨——多研些,越多越好!」

    麝月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她也不想那麼多,直接去倒了一瓷缸子的水,開始著手研墨。寶玉則取了滿滿一捧字紙過來,面前古硯微凹,麝月已經為他研了不少墨汁。

    寶玉提筆,筆尖飽蘸,然而他思緒萬千,那部巨大的著作,前八十回已經盡數在他心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人物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腦海里迴蕩。

    於是寶玉提筆,在面前紙張上寫下: 「第八十一回 」。與此同時,寶玉胸前那枚通靈寶玉,忽而綻放出明亮的光芒。這道光芒仿佛一道清輝,快速灑向四方。

    在寶玉面前,麝月研墨的手慢慢停下,靜止在原地;鳳藻宮中,元春跌坐在門廊前的石板地面上,一動不動;

    榮國府門口,北靜王水溶望著耷拉著頭安靜坐在圈椅上的賈母,心中驚疑萬分,上前想要探探老太太的鼻息,他小心翼翼地湊近,向垂著頭的老太太面前伸出手——他的手也隨之懸停在空中,紋絲不動;

    除了正在奮筆疾書的寶玉之外,整個世界靜止了——

    第168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③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二十年來辨是誰,榴花開處照宮闈……」」機關算盡太聰明」 「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豪宴》伏賈府之敗,《乞巧》伏元春之死……」」惜『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嘆嘆!」「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①」

    耳邊似有無數竊竊私語,而寶玉卻全神貫注,奮筆疾書,不分晝夜。

    事實上,周遭一切完全是靜止的——麝月始終站在寶玉的書桌跟前,擺出研墨的姿態,但是一動都不動。

    而寶玉也是一樣,他不覺飢餓疲累,只顧用筆將那些心中自然流出的文字——記錄。他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有時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支筆,而根本不是一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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