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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7:42:17 作者: 未妝
    她說著,忽然看了不遠處的趙羨一眼,方才人群擁擠,竟然無人注意到這個外族人混了進來,大長老微微皺眉,對姒幽意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做了就要考慮後果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姒幽垂著眸:「是。」

    大長老扔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匆匆離開了,偌大一個院子,只剩下了姒幽三人,雨細密地下著,漸漸大了許多。

    離開祭司堂之後,姒幽忽然問姒眉道:「姚樰家裡有人去世了?」

    姒眉想了想,道:「是,她阿娘前年就得了病,前幾日沒熬住,死了。」

    姒幽點點頭,姒眉忽然又道:「說來她也是倒霉,阿娘死了也算了,沒想到她阿妹也沒了,姚樰家裡現在就剩她一個了。」

    姒幽倏然抬頭,冷聲道:「她阿妹?怎麼死的?」

    姒眉不防她反應這般大,愣了一下,才道:「是送她阿娘的棺材進山的時候,她阿妹貪玩,溜去了吽山,被狼叼走了,找到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一副骨頭。」

    姒幽的唇顫了一下,然後緊緊閉了起來,一個可怕的猜測從她腦中漸漸浮現出來。

    她對姒眉道:「我想問你阿娘一點事情。」

    姒眉聽罷,笑道:「好呀,那阿幽姐同我一起回去吧。」

    姒眉的家住得不遠,她阿娘正在院子裡摘桑葉,碧綠的葉子被雨打濕了,呈現出一種格外濃的翠色來,綠得幾乎扎眼。

    她抬頭見了姒幽一行人,便笑道:「阿幽來了。」

    姒幽沒進屋,就站在院子裡,趙羨替她撐著傘,細密的雨水落在傘面上,仿佛如春蠶食桑。

    她道:「伯娘,我有些事情想問問您。」

    「當年母神挑下任祭司的時候,祭司大人是在什麼時候占卜的?」

    姒眉阿娘想了想,道:「啊呀,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記不大清,只記得那時候族裡諸事都不大順遂,祭司大人才選擇提前占卜,我想想……」

    「大概是姒眉六歲那一年吧,」她遲疑道:「那一年發了洪水,把桑谷和陶窯都淹了,蠶沒法養,窯也被沖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姒幽卻全都聽不真切了,她只覺得冷極了,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如同置身於三九寒冬。

    姒眉六歲那一年,桑兒也是六歲,阿陽五歲,她九歲。

    這絕不是巧合。

    因為震驚,姒幽的眼瞳都睜大了許多,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神色看起來有些倉皇。

    姒眉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連忙叫了一聲:「阿幽姐!你怎麼了?」

    她欲跟上去,卻被她阿娘一把拉住,道:「外頭這麼大的雨,你跟著做什麼?」

    姒眉不高興地道:「我擔心阿幽姐出事,我得跟著去看看。」

    姒眉娘卻並不放手,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道:「她這麼大個人了,能有什麼事?再說了,她的蠱奴不是跟著去了嗎?你成日裡往外頭瞎跑什麼,還不如幫我做些活計。」

    姒眉無法,只能擔憂地望了望姒幽離開的方向,替她阿娘挼起桑葉來。

    連日陰雨,山道十分泥濘,姒幽快速穿過濕漉漉的草木間,素白的衣裳都被雨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她卻根本無暇顧及。

    趙羨不知道她要去哪裡,只能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走,到了後來,進了山里,兩人衣衫盡濕,進了林子,樹枝繁茂,撐著傘便不好走了,他索性將傘收了起來。

    等穿過了林子,地勢倏然一變,前方有兩座不高的山,而山的夾縫間,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山谷,山谷中荒草遍生,足足有人腰深,生長著一棵樹。

    那樹不高,樹下有著兩個小小的墳包,並排躺著,沒有墓碑,唯有兩根長長的竹片,孤零零地立在墳前,大概由於時間太過久遠,竹片上刻著的字跡與花紋都模糊不清了。

    趙羨打量著這兩座墳,小而矮,不像是大人的,倒像是年幼的孩子的墳墓。

    他忍不住看向姒幽,緊接著便愣住了。

    她在哭,眼眶通紅,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明明沒有聲音,趙羨卻仿佛聽到了少女心裡哀戚的慟哭。

    第18章

    趙羨從沒見過有人這樣哭的,無聲而壓抑,只不停地掉眼淚,眉心蹙起時,像是一朵揉皺的花,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姒幽跪在小小的墳包前,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那竹片上的花紋,試圖讓它顯得更清晰一些,心裡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將她割得支離破碎,痛如椎心泣血。

    墳頭蒼苔遍生,她伏跪在那裡,衣裳被雨水浸濕了,整個人顯得異常纖細脆弱,像一隻被雨打濕的白色蝴蝶,落在了人間。

    天色不知何時漸漸暗了下來,雨卻停了,無數的難過堆積在心口處,讓姒幽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整整六年,她的肩膀上擔負著這如山的恨意,此時她竟有一種撐不下去的感覺。

    姒幽怔怔地望著前方,墳前的竹片是她親手劈下來,一筆一划地刻上去的,這裡面躺著的,是她一雙弟妹。

    左邊是姒陽,右邊是姒桑,姒陽天生目盲,一生下來就是瞎的,什麼也看不見,所以性格很是安靜,像某種小動物,柔軟而無害,總是怯生生的。

    姒桑與姒陽恰恰相反,她性格調皮跳脫,喜歡大笑,笑起來很燦爛,讓人不自覺想起午後的陽光,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從前阿爹和阿娘還在的時候,她就敢跟大人們對著幹,後來被姒幽教訓過幾回,便老實了許多,但也獨獨只怕姒幽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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