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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不過是四句詞,卻花了八分鐘的時間,但台下的觀眾卻完全沒有不耐煩。
因為即使只有四句詞,盛慕槐的動作、神態、眼神已經把所有的時間縫隙都填得滿滿的。那種靜態中帶著靈動的美,讓人挪不開目光。
凌勝樓一直靜靜地看著她,像以往的每一次表演一樣。
她的聲音和影像曾經陪他度過無數個黑暗的日夜,他願意在台上和她珠聯璧合,也願意在台下仰望她一個人散發光芒。
盛慕槐就像是他的獨家太陽,用溫暖的光輝和從來沒有改變過的對京劇的熱愛填滿了他曾經空洞的內心。
她有他嚮往的一切。
一個人有多麼幸運,才能遇到想要攜手走過一生的人?遇見她,以前受過的苦便都不算苦。
鄒氏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心情煩悶。
盛慕槐一邊輕輕晃著腿,一邊扯住帕子兩端,帕子在空中劃出一個又一個圓弧,逐漸擰成了一條線。
裙底只露出鞋尖尖,她縴手一頓往兩邊一扯,帕子往迴轉了幾圈,垂下一個小三角來。
一雙玉似的手緩慢地將紗巾送到飽滿的紅唇邊,香唇微張,貝齒銜住了帕子。
盛慕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台下,口內含著帕子,玉筍似的手指將紗巾一股又一股的纏繞起來,人的心也和帕子一起被纏在了她的手上。
這場景無端香艷,凌勝樓眼神深邃,喉結微動。
可盛慕槐還嫌不夠似的,鬆開唇,仿佛伸懶腰似的將帕子朝前甩去,又往回劃了個圈兒,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站起來,在桌椅間這裡摸摸那裡轉轉,報肩向遠處眺望,頭上的鬢花一顫一顫的,總之是一個春情滿懷卻寂寞到極致的女人。
往常這時候總有許多叫好聲,可現在是在歐洲,大家都屏息看著她的表演,沒有人任何的聲音,那一點積壓的莫名的情緒也就沒有了發泄之處。
凌勝樓覺得心和身都更熱了,恨不能立刻站起來,去後台準備。
翁碧滔坐在前排,看得目不轉睛。
他心裡很激動,辛派後繼有人!他嘴微動,似乎在構思著什麼詞句,可一會兒他又明白過來,自己早就不是拿筆的文人,即使再好的文章寫出來,又還有誰看呢?
好在現場還有許多本地的媒體,即使他不寫也照樣有人能寫。只是不知道那些欣賞慣了歌劇的洋人能不能寫出京劇的微妙春情來?
翁碧滔不是很相信的搖了搖頭。他最後還是決定回去寫一篇文章,即使給盛慕槐帶回去做個留念也好。
接下來是看兩隻老鼠打架的場景。鄒氏又好奇又害怕,踩著蹺飛快得走著圓場,手指、帕子、身體的配合靈動又嬌俏。
裙擺遮住了她的蹺,顯得她好像在舞台上飄。外國觀眾都很好奇,有些人還懷疑她是不是穿了小型的滑輪或者踩了滑板。
可看到最後,他們也只能承認,盛慕槐沒有踩滑輪,反而是穿了兩個看起來就很難走路的木頭。
一場結束了,憋了二十多分鐘的觀眾們才終於獻上了他們最熱烈的掌聲。
盛慕槐鞠躬下台,趕緊換裝去了,今天她要演三出折子戲,第一出和最後一出都是吃功夫的,還真不是那麼輕鬆。
然而兩個小時過去,三齣戲演下來,她都完成得很完美。特別是《小放牛》,她和凌勝樓一個演村姑,一個演牧童,讓舞台上充滿了山野童趣。
觀眾幾乎認不出那個可愛天真的小姑娘會是前面那個成熟嬌媚的婦人。
短時間內產生這樣極致的反差,讓觀眾們佩服到極點,看了《男旦》電影的觀眾們都說:「原來電影裡並沒有誇張,京劇里的主角真得有能引人狂熱的魔力。」
最後是在歐洲最後一場演出的彩蛋:電影裡榮泠春的原型上台演唱《坐宮》選段,當然,是清唱。
爺爺和李韻笙穿黑色西裝走上了舞台,盛慕槐趕緊坐到凌勝樓身邊的空位上。
「爺爺今天好帥啊。」 盛慕槐小聲對大師兄說,確實,爺爺很適合西裝。他穿上正裝之後,身形挺拔又漂亮,臉上也有往日沒有的神采。
兩人朝觀眾鞠了一躬,爺爺從西服口袋裡抽出一條大紅色的紗手帕,李韻笙朝樂隊稍微點點頭。
台下的觀眾看到那條手帕樂了,西服配紗手帕,確實有些不搭。
可是等辛韻春開口後,他們又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嗓音明艷動人,閉上眼睛根本聽不出他的真實性別,表情與眼神也和剛才全然不同,就是一個番邦公主該有的模樣。
即使捏著帕子沒有化妝,辛韻春也一點不讓人覺得違和,因為他和角色早已經融為一體。
終於到了最膾炙人口的那一段流水和快板,盛慕槐屏息以待。
辛韻春上前一步,看一眼李韻笙又面向觀眾唱:「尊一聲駙馬爺細聽咱言,早晚間休怪我言語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寬!」
李韻笙嘆道:「公主啊。」 這一句念白,特別是「啊」那一字,讓盛慕槐在心裡叫了一聲好。
兩人一同上前一步,他唱道:「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太謙。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賢公主恩重如山。」
「山」字未落地,辛韻春清澈高亮的聲音接道:「講什麼夫妻間恩德不淺,咱與你隔南北千里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