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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凌勝樓看著她低聲說:「不會有別人。」 只有你。
他早已經決定這次回首都就不走了,只是還有些安排和計劃,要等電影殺青後再提。
可惜盛慕槐心裡正亂,也沒聽見這句。
接下來買菜還算順利,等回來的時候,兩人間的氣氛又正常了不少。
走進胡同,幾個小孩在牆邊玩跳房子,一戶人家的小蔥炒雞蛋香氣瀰漫了整個胡同,站在電線桿子上的信鴿忽然展開灰中帶綠的翅膀,往遠處飛去。
凌勝樓看向盛慕槐的柔和的側臉與杏子般的眼睛,心逐漸滿起來。
進了屋,凌勝樓提出要給盛慕槐打下手,盛慕槐也沒客氣,把魚和五花肉交給他處理。
沒想到凌勝樓動作十分麻利,洗肉切肉洗魚切魚一氣呵成,還主動承擔起料理佐料的工作。
廚房窄小,兩人幾乎是要身子挨著身子才能穿過對方,盛慕槐擠過去看了一眼,誇獎道:「以前從沒見過你做飯,沒想到你刀工那麼好。」
凌勝樓把切好的小蔥從刀上抹下來,示意盛慕槐幫他把卷到小臂上的袖子放下來:「在外面久了,就什麼都會一點。」
盛慕槐低頭幫他放下袖子,說:「行啦,大師兄,你就出去歇著吧,幫我告訴爺爺和師伯,再過一小時就能開飯了。」
凌勝樓朝她笑笑,穿過她貼著牆出門了。
門一關,盛慕槐鬆了一口氣,大師兄存在感太強了,兩個人呆在狹小的空間裡怪不自在的。
一番忙碌以後,菜終於上桌了。
帶魚先裹麵粉炸過,又和姜蔥蒜與加了糖、醋的醬汁一起燜制,不但不膩,反而香酥可口,讓人直流口水。青花瓷碗裡的紅燒肉肥瘦相間,入口即化,光伴著醬都能吃下一大碗飯。南瓜湯盛慕槐特意做的比較清淡,吃完飯後喝一碗,很能解膩。
每個人都頻頻動筷,就連晚上一貫吃得少的爺爺都吃了一碗飯。
談起了拍電影的進度,盛慕槐說,他們現在拍到榮泠春男扮女裝從北平逃到上海去那段。
李韻笙帶著點笑意看盛春。盛慕槐好奇地問爺爺,當年他真是男扮女裝逃出北平去的嗎。
「是啊,沒別的辦法,日本人搜查的太緊了。」 盛春點頭。
這些事過去那麼多年,當年的無奈與悲憤已經消散了,天性的樂觀又站了上風。爺爺的笑容里還有些小得意:「我們從北平到上海花了整整一星期吶,先坐火車再坐輪船,這一星期里誰也沒看出破綻來。這就是咱們旦角的職業素養。」
***
隨著武戲的殺青,勝望班其他的成員都回香港去了,可凌勝樓好像就在萬順胡同紮根了似的,壓根沒提要走的事情。
盛慕槐以為他是投資人,想跟組到電影拍攝結束,也沒多想。
只是兩個人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還一起練戲,心裡總也不能十分寧靜。
榮泠春在上海的戲拍了整兩個月,期間天蟾舞台和邱家堂會的演出都採用了池世秋親自演出,盛慕槐當「蹺替」的形式。
隨著池世秋越來越入戲,他的旦角水平也越來越高。盛慕槐說,我要是不跟別人講,絕沒人以為你以前是唱老生的。
五月底,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電影終於進展到榮泠春被打成右--派的片段。
第86章
盛慕槐開始練習下高。
這是十分難的硬功夫, 她已經放下多少年了,現在重新練並不容易。
其實她大可以選擇系威亞,或者用鏡頭剪切的方式來塑造人物, 可是她覺得如果沒有一個人真就從高台上縱身一跳,就顯不出榮泠春的悲壯。
況且真跳和假跳在鏡頭裡的感覺是不同的。
盛慕槐想, 榮泠春其實就是辛韻春,雖然他們結局不同。
她沒法回到歷史中去保護她最珍視的人, 那麼起碼能在電影裡與他片刻命運相連。雖然這想法很幼稚。
沒有了系統, 她必須每天實地練習, 即使有凌勝樓的指導和保護,身上也免不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可是每個痕跡都讓她有一種痛快的感覺。
導演同意讓她在攝影棚里的鳴順成科班練習,這樣也能時時去看一眼拍攝的進展,理解榮泠春的心境。
於是,她看到了榮泠春在批-斗會上被昔日梨園同行批判。
她看到榮泠春扶著自行車回家,在寫滿他名字的大字報前站了很久很久。
她看到榮泠春緊閉門庭,與師兄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各自垂淚。
她看到昔日風華絕代的名伶穿一身質樸的藍布衣服, 拿著掃把坐在後台的陰影里,隨著胡琴聲哼戲。待曲終人散,他獨自一人拿著掃帚打掃舞台。
他掃得很認真,地上有黏住的灰塵, 還蹲下來細細地清潔。幾個年輕人在遠處喁喁私語,傳來了「男旦」,「不男不女」之類的詞, 可他恍若未聞。
一張桌子,兩張桌子,三張桌子……到了榮泠春被抄-家,分配大西北時,盛慕槐已經準備好了。
明天就是《男旦》的最後一幕場景——批-斗大會。這場拍完,整部電影就殺青了。
盛慕槐心裡好像被什麼掏空了似的,明天,榮泠春就要走完他絢爛又短暫的一生了。
她能替他跳下去,卻救不了他。
爺爺啊,如果當年站在桌子邊緣的是爺爺,她又怎麼能阻止呢?一想到這她就受不了,這些天在片場看榮泠春受苦積壓的情緒大爆發,頭埋在被子裡,眼淚嘩嘩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