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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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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京戲是要展現榮泠春的初露頭角和後來春笙社的大火,台下自然要坐滿了觀眾。為此攝製組找了八百個龍套,把每一個座位都填滿了。
盛慕槐扮作一個本來對老戲不屑一顧,卻在聽過一次榮泠春的戲後痴迷上他的民國女學生。
這場她坐在台下,鏡頭只會一掃而過,她的重頭戲是在戲院門外和一堆戲迷擠著找榮泠春簽名,混亂間他的圍巾被人摘下來傳到她手裡,榮泠春乾脆就把帽子也飛給了她,笑著說:拿去吧,這是一套!
這個情節的原型是辛老闆手杖被搶走然後把帽子也飛給戲迷的軼事。
盛慕槐換上一身西式的學生制服,坐在了前排。
幾百個龍套湧入,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盛慕槐發覺身邊座位一沉,來的是一個穿長衫的老人,竟然是李韻笙。
「師伯,您怎麼來了?」 盛慕槐吃了一驚。
李韻笙微微一笑:「韻春登台,我怎麼也要來看看。而且是在這太平園裡。」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嘈雜的聲音。說實話,前些日子的太平園太空蕩了,沒有靈魂,只有現在盛慕槐才感覺到太平園一點一點的活了起來。
鬍子陽在不同的位置架好了機器,工作人員讓龍套安靜下來,板子一打,一鏡開拍。
這場戲用了首都京劇團的樂隊,萬星明和池世秋都要真唱真舞,後期再對唱段進行配音。
「這小男孩還不錯。」 李韻笙看了萬星明在台上的表演評論道。雖然腳下功夫還不夠,但氣不喘,眼神靈動,在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得。
「cut!」 反覆把相同的片段演了三遍以後,鬍子陽終於把各個角度都拍滿意了,讓萬星明下去,換池世秋上來。
同時,原本的紅色繡牡丹的帷幕被撤走,另一幅帷幕從半空垂下。
那帷幕以豆綠為底,上面繪了一株蘭草和一隻笙。除了顏色,和春笙社的帷幕像極了,盛慕槐感覺到李韻笙的身體微微一動。
池世秋穿著襖褲走上來,他都不用做動作,長睫毛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豐潤的嘴,只站在台上都賞心悅目。
池世秋演起來。雖然在行家的眼裡,他的表演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難得的是他天生就有一種能壓得住台的氣場,那正是「角兒」不可或缺的,只要他站在那裡,就令人信服。
更何況池世秋唱老生都天然有一股瀟灑風流之感,經過盛慕槐的調-教,肖素貞的幾個轉眼珠轉指尖的動作都美極。
鬍子陽非常非常滿意,他覺得大小榮泠春的表現都出乎了他的預計,即使不拍蹺功這一段在電影裡都已經有足夠的看點了。
但讓榮泠春享譽京城的可也是他的蹺功,這是不可忽略的。
「請盛老先生登台吧!」 鬍子陽說。
他在這之前甚至沒有看過盛春的舞台,心裡總有些沒底。
辛韻春踩著蹺拿著貢品登上了舞台。
極窄小的一雙蹺鞋,他走路卻如履平地。鬍子陽覺得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老先生扮相是不怎麼好看了,但身材卻挺拔修長,他們電影又只拍背影,臉長什麼樣子根本不重要。
盛春走到九龍口的位置,忽然深深地、鎮重地朝台下鞠了一躬。
大伙兒都愣住了,有年輕不懂事的工作人員笑了,碰碰同事說:「這老頭還真把自己當名角了,咱們在拍電影吶!」 同事也跟著笑了一聲。
鬍子陽說:「盛老先生,您擺好姿勢吧,要開拍了。」
辛韻春點頭,右手將貢品端起,左手呈蘭花指伸出。
樂隊奏起音樂,他從眼中抹淚彈出,舉著貢品跑了個小圓場,唱:「正走中間淚滿腮,想起了古人蔡伯喈。他上京中去趕考,一去趕考未回來……」
《小上墳》別名「飛飛飛」,這幾句間身段既繁又多。只見辛韻春的手柔弱無骨,兩條雪白的孝巾綁在上面,做起手勢來格外柔媚。他的小腳一翹,舉著貢品碎步向前一指,又搖搖擺擺地退回來,那俏麗的背影配合著清麗多情的嗓音,真讓人心尖一顫。
要演的第一段已經演完,鬍子陽竟然忘記了喊卡,他已經看得呆住了。除了樂隊和辛韻春的聲音,場下更是鴉雀無聲。
沒人喊停,辛韻春便在舞台上自顧自地唱下去:「從空中降下一面琵琶來……」
他手捏蘭花指,只有小指和食指伸出,與眼睛一同轉動。他那雙水潤的大眼睛轉動頻率由慢至快,最後快得幾乎看不清,他又將眼淚一抹,往前彈出,那滴並不存在的淚仿佛隨著他的指尖彈進了人們的心裡。
就這樣直接演到了要拍攝的第二個片段,肖素貞一隻手旋轉貢品,腳下以趕步走圓。鬍子陽趕緊叮囑兩個機位,一個專注拍他的腳,一個專注地拍他的全身背影。
只見他身姿輕盈,一隻腳剛邁出去,另一隻腳就跟上,好像沒有重量似的。鏡頭裡,兩隻木蹺橫著飛速平移,可他的身體和手上旋轉的貢品始終保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沒有起伏。這樣的功力,實在夠令人目瞪口呆的。
這一段演完,觀眾席不知誰叫了一聲好,然後自發響起了極為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盛慕槐眼角泛起了淚。辛老闆,即使他容顏已去,即使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仍舊能憑自己的表演讓觀眾深深地戰慄。這就是辛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