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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他聽到動靜控制住身體,穩穩落地, 看向盛慕槐。
「師兄, 你還和原來一樣啊, 起得那麼早。」 盛慕槐笑。
「功天天都要練。」 凌勝樓走過來,熱氣籠罩住盛慕槐,捏捏她的外套領子說:「衣服這麼薄,當心著涼了。」
盛慕槐說:「你自己還只穿一件短袖呢,練一會兒就熱起來啦。」
兩人和從前一樣,各自找了個地方練自己的東西,互不打擾。
練功間隙,盛慕槐看到凌勝樓打了五十個旋子, 然後接掃堂腿和砍身,跟一個陀螺似的,看得她不禁暗暗喝彩。大師兄這麼多年果然一天都沒有鬆懈,不然決不能保持這樣好的狀態。
沒過多久, 南屋的門又開了,爺爺從裡面走出來,手裡還拎著一雙蹺鞋。
盛慕槐停下來, 有些驚訝地看爺爺。他不大好意思的一笑:「要上台了,回回功。」 然後坐在院子裡的藤椅上綁蹺鞋。
這雙蹺鞋還是拜託師兄給他找回來的。
三根腳趾擠在狹窄的木頭上,再一圈一圈地用白布將木頭和腳纏在一起,最後穿上蹺鞋,便是戲裡女子輕盈的一雙腳。
他立在蹺上,膝蓋和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膝蓋還一陣陣發疼,這身體畢竟在前些年吃過太多苦頭了。
不過沒關係,他會盡全力完成表演的。小時候為了練蹺吃過不少常人難以想像的苦楚,踩蹺早已成為他身體記憶的一部分了。
試探著走了兩圈,他跑起圓場,並且越跑越穩,越跑越快。
盛慕槐一向只在視頻里看過辛老闆踩蹺,對他的技藝早就驚為天人,所以一邊練功,眼睛控制不住地偷偷朝爺爺那裡瞄。
她還以為爺爺要把技巧練回來,總要那麼一兩天的時間,沒想到他現在就健步如飛了。
想到能讓辛韻春再一次登上舞台,她的心就會不自覺的戰慄和悸動。辛老闆是屬於這個舞台的,屬於整個時代的,時光也帶不走他的風采。
***
導演現在拍的是小榮泠春在科班學藝的部分,盛慕槐幾乎每場都會來,指導戲裡白月季和榮泠春的戲曲動作,而如果涉及武生和武打場面,則由凌勝樓和他的武班負責。
兩人在片場交集不多,可一個交匯的眼神,一個無端的微笑,都成了觸發心跳的機關。認真指導的凌勝樓總能散發強大的魅力,讓人不自覺被他吸引。
以前兩人早上練功都是互不干擾,現在卻總是能感覺到那邊有個人,怪不自在的。
盛慕槐沒有去深想這些感覺,她的心被另一件事兒占滿了。
她只告訴導演自己家的長輩當年也是梨園行中的旦角,蹺功一流,和池世秋的身高相仿,拍背影絕不會穿幫,凌勝樓也嚮導演保證長輩的功力,這才讓鬍子陽在沒有見過盛春的情況下同意試一試。
兩周後,小榮泠春的戲份就要拍完了,只剩下太平園的最後一場。
萬星明這幾個星期已經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小榮泠春的身份里,就連休息都在練習著要演的戲曲,特別是《小上墳》。
盛慕槐發現他有一段練得特別好,還誇獎了他。萬星明睜著明亮的大眼睛問:「盛老師,那天和您一起去太平園的老人家是不是您的長輩啊?」
「你見到他了?」 盛慕槐先是有些驚訝,然後笑著說:「他是我爺爺。」
「這段就是他教我的。」 萬星明說。
「難怪進步那麼大呢。」 盛慕槐彎彎眼睛。這孩子有造化,看來爺爺很喜歡小萬,不然不會主動教他。
「明天就要去太平園拍最後一場了,緊不緊張?」 盛慕槐問。
萬星明搖頭:「榮泠春在台上不會怕,只想把戲演好。」
「對,你說得對。」 盛慕槐點頭:「榮泠春絕不會怕。」
***
拍攝那天,盛慕槐和爺爺,大師兄很早就一起來到了太平園。
爺爺不願讓別人看到他臉上的疤,就想先化上妝,怎麼也能遮掩一些。
他坐在鏡子邊看自己。這幾年過得挺滋潤,曾經乾癟的兩頰又豐盈起來,但臉上的皺紋還在,怎麼著也老了啊。
蓋了一層又一層的粉與胭脂,也沒法填平這些紋路,更沒辦法讓那道猙獰凸起的疤收回去,好在舞台遠,不仔細看沒有人能看出來。
盛慕槐幫爺爺打下手,替爺爺勒頭。頭勒上以後,皮膚就緊緻了不少,眼睛也有了神韻。很快,一個身材纖瘦,一身白衣的花旦又出現了。
爺爺沒再看鏡子,而是站起來練起了要拍攝的片段,木蹺挪移間,當年的風采不減。
「爺爺,您別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盛慕槐提醒。
辛韻春停下來:「什麼東西?」
盛慕槐從包里拿出一隻木盒子,將裡面的紅寶石戒指取出來:「我的辛老闆,是這個呀。」
「它啊。」 辛韻春笑了,伸出乾枯卻仍舊修長的手,將紅寶石戒指套在了食指上。
他看著那隻戒指說:「與其說是我,榮泠春最後的遭遇更像師父。我師父杏花雨死前說:『我不過是個唱戲的罷了,我有什麼罪呢?』 我比怹幸運,怹沒等到再登台的那一天。」
「爺爺……」 盛慕槐說。
「勝樓,你帶我去後台等著吧。槐槐,你要幫小池和小萬化妝,又要演榮泠春的戲迷,就別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