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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爺爺的笑容陡然淡了下去,別開眼睛遞給盛慕槐一張汽車票:「他們還不知道你今天回來。」

    「您沒告訴他們嗎?」 盛慕槐驚奇地問。

    盛春搖了搖頭:「咱們先上汽車吧,時間不多了。」

    他們擠上了擁擠而狹窄的汽車,盛慕槐要接過盒子,但爺爺不讓,堅持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往窗外看,縣城變得更熱鬧和繁華了,街面兩側開了許多新店鋪。經過一個賣水果蔬菜的小推車,賣家大聲吆喝著:「新鮮的土豆,茄子,看一看喲——」 只是這叫賣聲和碟片店裡播放的港-台流行樂混雜在一起,幾乎聽不清楚。

    車開著開著,忽然有人拿著一桶洗過菜的髒水,一下潑在馬路上,車輪便從爛菜葉子、白菜梗子上碾過。隔著不遠,還有兩個中年婦女正在用家鄉話對罵。

    這場景許多人看了要皺眉頭的,但是盛慕槐卻不知為什麼感到很放鬆,她愛這喧囂熱鬧的煙火氣。

    終於,汽車駛入槐上鎮,隔著老遠,就看到那兩個醜陋可怕的大煙囪噗噗冒著煙,污染了一大片天空,盛慕槐的心情一下就沒那麼好了。

    都快要忘記了,槐上鎮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可走到鳳山門前,她才是真正受到了衝擊。原來掛在鐵門上那塊雕刻著精緻花紋的「鳳山京劇團」木招牌已經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比原來更高大的新鐵門。

    爺爺掏出鑰匙打開了鎖,走進去,院子裡的電視機,小飯桌,板凳,一堆一堆來看電視的人群全消失了,角落裡堆放著大堆的布料,有工人正把這些布料往原來的練功房裡搬。

    盛慕槐不敢置信,眼睛一一掃過,大師兄二麻子的宿舍,笑蘭姐青蓉的宿舍,班主和梅姨的屋子……全部都被一把鎖鎖住了,門窗灰暗,看上去就很久沒人打開過。

    她的心像是突然塌陷了一塊,能聽到呼呼的風吹聲,行李也隨之掉在地上。

    「爺爺,鳳山呢?」 她顫抖地問。

    盛春拎起掉在地上的行李,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槐槐,咱們回屋裡說。」

    盛慕槐被盛春扯回了小屋。那個久未見的煤爐又擺在了外面,上面溫著兩菜一湯。

    盛春把行李放在地上,盒子擺在桌上,那雙已經看過許多世事的眼睛望著自己的小孫女,溫聲說:「槐槐,鳳山解散了。」

    盛慕槐僵硬在原地:「解散?什麼叫做解散,是說鳳山從此以後消失了,不存在了嗎?」 她的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哭腔。

    盛春點點頭。

    「不可能的,這是班主父親的遺願啊,怎麼可能解散?那大師兄,二麻子,班主,梅姨他們人呢?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盛慕槐雖然還是克制著,但聲音卻越來越高。

    盛春沉默幾秒,然後說:「一月的時候大夥就散了。」 只是那時候你要去香港,我們不願打擾你,後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我不信!」 盛慕槐甩下這句話衝出房門,她要自己去看個清楚。

    可是一切確實都消失了。

    無視工人的阻止衝進排練廳,那些熟悉的刀槍劍戟、板凳磚頭不見了,那她曾經灑過不知多少汗水,度過不知多少黑夜白天的地方,堆滿了如山的布料和成衣。

    大堆的衣服遮蔽了窗戶,光亮只從門口傳來,倉庫又大又森冷,好像一個噩夢。

    工人跑進來:「這是倉庫,你幹嘛的?快出去!」

    盛慕槐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以往還沒進院門,就能聽到二麻子的喊聲,看到他橫衝直撞的,早上大師兄會在院子裡練功,汗涔涔的,看到她對她微笑一下。

    可現在整個院子安靜地可怕。像是死了一樣。

    她再繞到後院,也是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她站在原地,好像被所有人拋棄了一樣。

    爺爺的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他倚在後院門上對她輕聲說:「槐槐,飯菜做好了,先吃飯吧。」

    盛慕槐向遊魂一樣,跟在爺爺的身後回到了他們蝸居的小屋。兩隻碗兩雙筷子,又是坐在爐子旁吃飯的日子。

    她努力扒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抹了還流,抹了還流。她把飯菜塞滿了整個嘴,米飯是鹹的,心裏面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一點兒也沒被填滿。

    鳳山一直是她的後盾,就像爺爺一直是她的支柱一樣。

    可今天,後盾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學鵬一直說,你回來了要告訴他,他想見見你。今天晚上咱們就去看他們吧,你笑蘭姐剛生了個大胖小子,你不是還有禮物要給他們嗎。」

    見盛慕槐還一副打不起精神來的樣子,盛春站起來轉移話題,他走到那個盒子前:「讓我看看我們槐槐從香港買了什麼禮物。」

    第68章

    他解開了袋子, 手忽然開始顫抖。

    盒子的顏色,暗銀,以及那一叢蘭花, 都是春笙社的標誌。蘭花邊還有一隻墨筆畫的笙,卻是後添上去的, 師兄的手筆。

    他打開蓋子,看到了那溫婉柔軟的潔白, 與光彩耀目的銀與藍。那是他最驕傲, 最耀眼的時刻。

    他不敢碰, 怕手指太粗糙,劃破了嬌嫩的紗。

    「槐槐,這是你給我的禮物嗎?」

    盛慕槐聽到爺爺小心翼翼的聲音,心痛擊碎了自己的悲傷,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爺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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