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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李韻笙把袋子放在膝蓋上,把手的繩結散開了,露出了裡面盒子淡藍色的一角。這顏色很別致,天藍中灑著銀點,角落處還有一叢墨蘭,李韻笙一眼便看住了。

    盛慕槐暗道一聲不好,這盒子和春笙社帷幕幾乎一模一樣,和爺爺同組春笙社的李韻笙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慕槐,這是什麼盒子?裡面裝了什麼?」 李韻笙問。

    盛慕槐知道瞞不過去,況且這也不能隱瞞,就說:「這是邱博洮送我的。這裡面裝的是,是辛老闆當年在香港唱戲的戲服和頭面。」

    「這陰溝里的賴蛤-蟆。」 李韻笙不覺罵一句,捧著盒子的手卻更輕柔了幾分。

    他問:「慕槐,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您只管打開。」 盛慕槐說。

    李韻笙把蓋子打開,就看見盒子有左右兩個隔層,左面是原來韻春為《紅梅閣》特意訂製的戲服,右面則是配套的頭面和陰陽寶扇。

    當年兩人演這齣戲,他給韻春反串了殺手,打鬥那折配合的不知有多默契,總是能贏來滿堂彩。那些心有靈犀都是從小一個科班裡培養出來的。

    該有四十年沒見這些老物什了吧,從前是看慣了的,李韻笙想。這隻蝴蝶兒他曾幫師弟戴過,那件珍珠披風他也幫他整理過。一眨眼,都快半個世紀了。

    1949年,為了擺脫港-台有心勢力的糾纏和檢查,韻春捨棄了一部分多年積攢下來的頭面與戲妝,用本名「盛春」,和他連夜坐船回到了首都。

    沒想到那不過是個不斷失去的開始。

    李韻笙把蓋子蓋上,及時把回憶鎖進盒子裡,要不然該在小輩面前失態了,那多不好。

    盛慕槐把他的神態看在眼裡,輕聲說:「李師伯,我有個請求。」

    「什麼?」

    「辛老闆的戲服和頭面可以暫時放在您家嗎?這太貴重了,宿舍里不好保存。等我放假回去的時候再跟您取。」

    李韻笙抱著盒子,說:「當然可以。」

    ***

    范玉薇演完戲立刻趕來首都戲校見盛慕槐。

    兩人繞著操場散步,她對盛慕槐說:「明天會有人來問你一些問題,只要據實回答就行。小池和團里的老先生已經替你保證,我和李校長也向他們解釋過了。再說,你人已經在首都,這就是對不實謠言的最佳辯駁。」

    盛慕槐說:「放心吧,師父。身正不怕影子斜,費心去搞惡意舉報這一套的人,不過是躲在陰影里的小人罷了。我不怕他們。」

    范玉薇笑了:「慕槐,你這寵辱不驚,埋頭苦幹的性格很好。你要知道,沒有人能永遠幸運下去,也沒有人能永遠不幸。只要你韜光養晦,機會一來,就還是你的。」

    盛慕槐說:「謝謝師父的提點。您放心,我知道我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這件事沒什麼可沮喪的,我只會更刻苦的去訓練。」

    第二天果然有專門的人員來審查盛慕槐。

    她把邱博洮欣賞自己的演出,出面讓藝美公司約戲的事情對審查人員說了一遍。又強調:「當天被邱博洮帶走並不是我自願的,而且之後我再也沒和他有過任何私下的接觸。我的演出是在池世秋的團體裡進行,並且上報給學校的。」

    「收入呢?」

    「150港幣一場,我這裡有收據。」

    「邱博洮有沒有以任何方式對你許諾,幫你偷渡到台-灣?」

    「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台-灣。我本人是京劇名家范玉薇老師的弟子,不說藝術傳承之類的事,就是說的俗氣點,我畢業後會有一個好前程,沒必要鋌而走險。而且現在我們經濟發展得那麼快,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子,在首都的前景只會更光明。」

    盛慕槐真誠的說:「台-灣經濟現狀再好,也不是京劇能生根發芽的土壤。」

    審查的人點了點頭。審了一遍,他都有點喜歡這個小姑娘了。甚至想去聽聽她的戲到底有多好,能讓邱博洮折服,也能讓香港觀眾瘋狂。

    過了兩周,審查結果下來了。專員表示,沒有發現盛慕槐有舉報中的任何行動,其演出過程完全合理、透明,並完成了在香港宣傳中華國粹的使命,簡而言之,盛慕槐還是一個好同志。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最近幾年是不能夠再去香港或者台-灣了。

    盛慕槐對這個結果沒有異議,心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池世秋的團隊也回來了,最終他找出了暗中舉報的人,竟然是平常跟盛慕槐挺要好的一個演花旦的配角。她承認自己是因為嫉妒盛慕槐才偷偷舉報的。

    她有自己的工作單位,池世秋沒辦法把她從工作單位辭退,但是這樣一來,她同時得罪了池家、范玉薇和李韻笙,做的齷齪事情也被被同去香港的各團演員宣傳了出去,為人不齒,以後前途無望。

    池世秋為了安慰盛慕槐請她去簋街搓了一頓,兩個年輕人總是很容易找到些令人高興的話題,回來的路上一邊走一邊聊,馬路上正好是紅燈,他們經過了路邊的一輛奧迪100。

    車裡正坐著一個身姿挺拔而沉默的青年。他將銳利的鋒芒收在體內,整個人如一把未出鞘的刀——直到他看見了盛慕槐。

    只一瞬間,他眼底壓抑的光芒與渴望便再也抑制不住,目光追隨著她,像要把她每一個動作細細描摹,統統刻進心底,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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