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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盛春斷然拒絕:「我哪裡也不去,繼續留在這兒看大門。」
隨著他的話語,幾道閃電劈過,照亮了他紅里泛著白的傷疤,在這樣陰鬱的天色下甚至有幾分恐怖。
盛春的固執每個鳳山京劇團里的人早就領教過了。
「要下雨了,大家先回屋吧……」 李雪梅別過頭去,按捺下一波又一波想要哭泣的酸意。
房間內,王二麻站在窗戶邊,看著灰雲在遠處凝結成塊,環抱住煙囪里的濃煙,天地仿佛都被厚重的繭子包裹在一起,一切都凝固了。
突然,院子裡的人四散開來,豆大的雨點從昏暗的天空落下,一滴滴砸進泥土裡,砸在玻璃窗上。
他手指深深地摳住窗戶,帶著哭腔問:「大師兄,鳳山真的會解散嗎?」
凌勝樓靠在床柱上出神,回答道:「會。」
頹勢已不可擋,他們就要失去這個避風所了。
第59章
倉庫主人老李只給鳳山五天時間, 五天後就要立刻清空倉庫,搬離小院。
那些五顏六色,精緻卻陳舊的戲服又被幾根杆子挑到院子裡, 整整齊齊地曬成了好多排。
老孟認真地給每件衣服撫平褶皺,噴花露水。
他看著戲服上那些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複雜花紋出神, 喃喃說:「對不起啊,又要把你們關進箱子裡, 從此暗無天日了……」
這些年, 鳳山又添置了許多新戲服, 也從已經解散的戲班那陸續收購了一些。可以說是各種角色都齊全了,可卻沒能用多久。
「老孟啊,把戲服收起來吧,這空氣不好,曬久了反而容易褪色。」 於學鵬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拍了拍老孟的肩膀。
老孟猛地抬起頭,看著濃煙滾滾的天幕,仿佛看到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一陣黃煙融入天際了。
他不確定地問於學鵬:「班主, 咱們還保留著戲衣,是不是有一天鳳山還能再起來?」
於學鵬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留個念想吧。」
戲班有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頭箱、旗把箱,於學鵬家裡堆不下那麼多, 孟東輝主動承擔了保管衣箱的職責。
他當時對於學鵬說,班主我老家在農村,沒別的就地方大。不干戲班了, 我也沒別的事可做,就回家種地去了。您放心,我就是把地賣了把房賣了,都不會動您的戲服。什麼時候鳳山重開了,您只要喚一聲,鳳山在哪我就帶著衣箱跟到哪。
於學鵬慘笑:「希望有那一天吧。」
可他心裡知道,自己已經是黃土埋脖子的人了,這次完了,就是真完了。當然還有笑蘭,可她和侯成業也不像是能撐起一個戲班的樣子。
也罷,就讓於家的戲班斷在他於學鵬的手裡,所有的罪孽和祖宗的責罰,都讓他一個人來扛吧。
沒有人有心情做飯,作為唯一一個不走的人,盛春主動走進廚房裡,淘了5斤米,又洗了三把青菜和十幾顆西紅柿。
曾經精心呵護如今卻滿是紋路的手浸泡在冰涼的井水裡,他已經看慣了人生榮辱,分分合合,似乎這一切都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了。
還沒有告訴槐槐,她才說過要去香港演出,現在肯定在緊張地排練,如果告訴她鳳山要解散,以她的性格說不定要衝回槐上鎮來,又或者傷心過度損害了精力。
於學鵬也說別通知槐槐了,反正他們一家還是會繼續生活在鎮上,只是搬到鎮子那一頭去,她回來總是能見上面的,特意告別也沒必要,還是孩子的發展要緊。咱們鳳山就飛出了這麼一個金鳳凰,可是不要耽誤她的好。
金鳳凰。盛春一邊攪拌著碗裡的蛋液一邊想。香港是個極其看重個人能力的地方,槐槐這次去香港,一定能發光發熱,吸引許多觀眾的目光。
解放前夕他和師兄也曾赴香港演出,那時候某國-軍高官曾經邀請他們在港多停留一段時間,如果內地形式不穩,立刻將他們護送到台-灣。
他還說,國-黨許多高官都是辛老闆您的戲迷,被您的魅力迷的是神魂顛倒,如果您日後在台-灣發展,必定能享受極高的待遇,獲得極大的名譽。
他表面上說自己要考慮一番,戲約到期後和師兄連夜坐船北上。不為什麼,就為了大陸才是國劇的根。他無法離開片他愛得深沉的土地。
後來在最痛苦的時候他也曾無數次想過,自己如果到了台-灣,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他還能在舞台上和師兄一直地唱下去,等容顏老去,扮相不美了,就從舞台退下來,收幾個徒弟,好好地把一身的技藝傳給他們。
可是他又想,或許自己只會漸漸枯萎,像離了根的花,再鮮妍也終究是不能長久。更何況師兄是絕不會離開首都的。
再往後他也不想了,一心一意地當起他的小老頭來,把辛韻春這三個字藏在這幅軀殼的最深處,他再也不感覺到痛了。
可是槐槐啊,槐槐讓辛韻春又活過來了。看著她就像看到了自己,雖然她絕不是也不應該是辛韻春。
他希望槐槐好,希望槐槐一飛沖天,他絕不願成為槐槐的拖累。
該撒鹽了,盛春從鹽罐里舀出一小勺鹽灑入蛋液,忽然偏頭痛又犯了。他半靠著牆,扶著額頭,老了老了,身體總是不是這裡出毛病,就是那裡出毛病。
木門被推開了,凌勝樓走了進來,他看見盛春不舒服的樣子說:「爺爺我來做飯,您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