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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好吃嗎?」 盛慕槐期待地問。
「很好吃。」 凌勝樓回答, 他把碗端到嘴邊喝了好幾口,很快半碗粥就下肚了。
盛慕槐笑眯眯地說:「不夠還有,我等下再給你盛。」
「不用了, 我跟你一起去外面,每天呆在床上筋骨都懶了。」 凌勝樓說。
盛慕槐看著他被蒸汽遮掩的平靜眉目,知道凌勝樓心裡一定不如表面淡然。
功夫這回事兒,都是一日不練自己知道,兩日不練師父知道,十日不練所有人都知道了。凌勝樓臥床三個月,會回多少功,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練回來,實在讓人不忍去想。
他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現在卻全都要擱置,心裡怎麼能不著急。
「別皺眉。」 凌勝樓看著盛慕槐,放下碗岔開話題,「這段時間我不能和你一起練功,你的《貴妃醉酒》練得怎麼樣?」
「以前都學過了,上台沒問題的。」 盛慕槐連忙調整面部表情,笑著說。
「那唱一段給我聽吧。」 凌勝樓說。
「?」 盛慕槐好像是第一次聽凌勝樓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挺想聽的。」 凌勝樓平靜地說,看著他的樣子,盛慕槐就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再說了,大師兄想看她提前預演,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那就唱貴妃出場那段?」 盛慕槐問。
凌勝樓倚在床上點頭,看上去有點虛弱,讓盛慕槐越發為他不好受了。
她回過身,看桌上正好有一張廢紙,就走過去把它折成一把摺扇的樣子拿在手上。
然後她迴轉過來,對著凌勝樓一笑,將摺扇慢慢打開。這一笑已經在人物里,端是那個艷壓群芳,深受君恩,寵冠六宮的楊貴妃。
她將摺扇舉起,一邊舞動摺扇,一邊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哇,玉兔又早東升。」
她學的是辛老闆結合了辛派和梅派獨創的《貴妃醉酒》,裡面加入了許多梅派沒有的身段和動作,她將一把扇子柔媚地旋轉,腳步婀娜,人面如牡丹在扇下熠熠生輝。
貴妃的美和媚不僅在唱腔上,還在眼神與腰肢上顯現了。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唱著這一句的盛慕槐,真得宛如月宮中的神仙妃子。
摺扇橫在臉側,她眼睛看著他,一邊退後,一邊將手指朝前一點,凌勝樓只覺心在那一指中猛然震動了一下。
盛慕槐退到了桌邊,把廢紙疊成的摺扇放到桌子上,站直了身體。她又恢復了平常的神態,笑問:「怎麼樣?」
「美艷絕倫。」 凌勝樓說完,用沒受傷的那隻腳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他說得很認真,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讓盛慕槐覺得臉有些發燙。
還來不及不好意思,忽然看到凌勝樓站了起來,她趕緊上前:「師兄,你小心點,我扶你吧。」
凌勝樓本來想拒絕,但又沒說話,任盛慕槐把他一隻胳膊架在肩膀上,輕輕靠著她跳出了房門。
盛慕槐在他手臂下努力地想支撐住他,明明身體那麼單薄,卻像一隻扇動著翅膀不肯服輸的蝴蝶。
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凌勝樓覺得自己的胸膛里也有蝴蝶在扇動翅膀,它們輕輕撥動著本就不安急促的心跳,要把什麼壓抑的東西放飛出來。
那一刻,他忽然不滿足於就這樣若即若離的靠近,他只想回身抱住盛慕槐,用一種大得能把她揉進身體的力氣。
凌勝樓閉上了眼睛,他沒必要把自己的壓抑和絕望轉嫁到別人的身上去。
「師兄你坐好啊,我去給你再端一碗來。」 盛慕槐沒有發現凌勝樓的情緒變化,到了院子的小圓桌旁,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讓凌勝樓能扶著她坐好,然後輕快地朝廚房跑去。
凌勝樓看著她的背影,用力地捏緊拳頭。
***
很快就到向老劇院告別的那一天。
老劇院不大,用的是亮的刺眼的白熾燈。
當燈光打開的時候,就能看見一排排斑駁掉漆的木椅子,椅背上滿是各個年代留下的鉛筆塗抹痕跡。
這是老劇院最後一次上演老戲,又是三個戲班合作的封箱戲,所以票一早就賣了個精光。有些沒買到票的,靠著和賣票員套近乎也能溜進來,就站在兩側走廊和最後排的走廊上聽蹭戲。
凌勝樓早早就拄著拐杖來了,他坐在了第一排正中。雖然不能親自演出,也該親自和老劇場道一聲再見。
在鑼鼓聲中看著台上的戲,他第一次這麼心不在焉。
他的舞台在一點點縮小,而槐槐的舞台卻在一點點闊大。
他不是不想到外面去闖,只是他有自己的責任要背。而且首都還有那個人,他名義上的「父親」。
他根本不記得那個人的臉,自他記事時起,這個人就已經和母親與爺爺劃清界限,自願上山下鄉去了。因為他臨走前的揭發,爺爺和母親遭受了無情地羞辱、折磨,母親1970年上吊自殺,爺爺為了他苟延殘喘,終於在1976年,勝利的前夜閉上了眼睛。
那年他才八歲。他燒掉了爺爺仍然保留的「父親」的所有照片,把父母結婚照上那個男人的頭給挖出來,離開了那間全是痛苦和屈辱回憶的屋子。
到現在一共過去了十年。
鳳山給了他溫暖,改變了他的偏執和陰暗,也讓他變得懦弱。如果鳳山不在了,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他是個魂魄無依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