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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凌勝樓將她放開,低笑一聲問:「閻惜嬌,你不是鬼嗎,還怕鬼?」
盛慕槐看著兩邊鬼影幢幢,說:「這可是陰司,專門折磨的就是我們這種小鬼,我能不怕嗎?別說了,他們都跑沒影了,咱們也快走吧。」
凌勝樓伸手:「怕就牽著你出去。」
盛慕槐猶豫著沒把手放上去,只是拉住他衣角說:「走吧。」 凌勝樓也不勉強,拖著個小拖油瓶很快就走到了殿門口。
一出門,盛慕槐趕緊把手放下,就見於笑蘭臉還紅撲撲的,和侯成業隔得很遠,王二麻站在中間說:「你們可算出來了,再不出來我都要叫人了。咱們快去正殿給神仙上一柱香吧,我現在心臟還直跳呢。」
凌勝樓說:「二麻子,你以後不要一驚一乍,會嚇到別人。」
王二麻撇撇嘴,反正也嚇不到你,至於嗎,那麼護著槐槐。
他們來到了正殿。
王二麻在那念念有詞,盛慕槐也給東嶽大帝上了一炷香,心裡默念:「希望明天演出順利,所有人都會對《活捉三郎》這齣戲留下深刻的印象。」
***
神岳廟前門外有個低洼,那裡搭起了一個三米高的簡陋戲台,厚厚的雪全積壓在塑料棚上。
不遠處的斜坡上坐滿了人,冷風阻止不了人們看戲的熱情。
馬上就輪到《活捉三郎》上場了。
兩個主角在這齣戲裡都是俊扮,凌勝樓穿一身綠團花褶子,坐在鏡前勾臉,白色的色塊把五官模糊了,他逐漸變成了張文遠。
鏡子裡,披著白紗,頭戴花鬢,身穿黑衣白裙的閻惜嬌飄過。
凌勝樓放下筆,盛慕槐停下練習的腳步,歪了歪頭:「師兄,你臉上勾歪了。」
「哪裡?」 凌勝樓看鏡子。
「我幫你。」 盛慕槐靠近凌勝樓,拿起筆在他的鼻子上輕輕勾勒,凌勝樓覺得鼻子發癢,心上也仿佛有一片羽毛划過。
他抬頭,閻惜嬌的鬢花擦過他的額角。
「別動。」 盛慕槐按住他的肩膀,很快又鬆開手,退開一步說:「好了。」
凌勝樓輕咳一聲,回過頭說:「今天風很大,你在台上要當心。」
「嗯,這天也是凍得夠嗆。」盛慕槐點頭。今天的溫度是零下,可他們表演必須穿著單薄的戲衣,這樣在台上吹三十分鐘之後肯定凍成臘肉。好在爺爺什麼都想在前頭,早就給他們準備好了薑湯,等下台之後就能直接喝了。
***
熱鬧的鑼鼓過後,《活捉三郎》開演了。
盛慕槐隨著一陣陰風出場,她魂步飄蕩,晃晃悠悠,有時還轉一個圈,就像是風中飄搖的落葉,在下場門前她一個軟鷂子翻身,縹緲如魂,台下傳來了驚嘆。
再次上場,她站在舞台中間唱:「閻惜嬌魂離體陰風一陣,又聽得遠寺內鐘聲鳴鳴。」
一塊雪從塑料頂棚上砸落下來,在台上濺開,但她渾然沒有看雪一眼,舞畢,將薄紗輕輕遮住前身,雙臂抱在身前半蹲唱道:「在荒郊慘淒淒難把身隱。」
然後輕如鬼魅地跑起圓場:「縹緲緲穿林過雀鳥不驚。」
「奴乃閻惜嬌鬼魂是也,只因宋江失落招文袋,被奴拾起。我逼他急寫休書,是他一時情急,手持裁紙短刀,將奴刺死。 」 盛慕槐站定念道。
辛派的念白媚到了骨子裡,即使是一大段詞,即使其中滿含淒涼幽怨之情,也不由讓人骨頭酥麻,呆滯地望著這飄蕩的鬼魂。
這是一種難言的美。
等到閻惜嬌決定去找張文遠,重新邁起魂步下了場,人們才回過神來。
台下一個小孩哭著說:「媽媽,這個姐姐沒有腳,她真的是鬼!」 可他的哭聲被如雷的掌聲淹沒了。
天又下起雪來,雪花一片一片地覆蓋在已經積滿了軟白的塑料棚上,有工人將三張桌子疊在了舞台一側。
盛春嘆了一口氣,槐槐那孩子果然沒有聽他的勸。只希望這大雪和大風不會讓他們兩的演出有什麼意外。
兩人重新上台,明明在台下已經凍得打哆嗦,可是一上了台,還是戲中的張文遠和閻惜嬌。
兩人演得好極了,張文遠沒有認出閻惜嬌的聲音,把她當成了別的女子,閻惜嬌被激怒,決定索命。
她念道:「三郎啊,我把你這忘恩負義的冤家啊。」 「冤家」兩字,每字一撲,張文遠雖然躲開了她的綢帶,卻被她摘下了帽子,露出甩髮。
他逃到桌子邊背過臉去,再轉回頭,方才還粉面敷白的臉抹上了灰粉,顯出灰敗來。
閻惜嬌一手扶著桌子,腳從裙下微微翹起,如泣如訴地唱起張三郎的薄倖。終於,她下了狠手,舞著綢帶繞桌子追張三郎,他則一邊繞桌逃走一邊甩髮,最終一個搶背摔在地上。
這時候閻惜嬌已經控制住張三郎了,披在肩膀上的紗巾在空中舞成兩朵花,張三郎躬身頭下垂,像一個牽線木偶一樣隨著閻惜嬌的動作而動作,兩人同手同腳、一前一後,配合默契至極。
台下的人哪裡看過這樣的戲,有人嘴巴張大了就忘記合上,過了一會才猛然加入了鼓掌的行列。
是時候了。
盛慕槐和凌勝樓心裡清楚,他們需要爬上三層桌子,從上面翻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活捉三郎》的唱詞和動作參考了筱翠花先生的《京劇花旦表演藝術》以及陳永玲先生、汪玉祥先生的演出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