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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大家甚至自發地唱起了拿手劇目,爺爺的胡琴拉得也格外得勁,就像能飛起來一樣。
那天的小院子可真是充滿了歡聲笑語。
等好容易回到了房間,盛慕槐瞥一眼爺爺還未褪去的笑意,鼓起勇氣說:「爺爺,咱們以前說好了,如果我考到全校第一你就讓我學戲,現在我已經達到這個目標了,您……不能食言吧?」
盛春微微朝上的嘴角恢復了原來的弧度。他天生一張單薄而微微朝下的嘴,是老輩人說的福薄命苦的象徵。
「槐槐,你為什麼一定要唱戲?以你的成績,好好學下去一定能考上大學,到時候找個好工作,社會上人人都看得起你,你一生都能順順遂遂的。」
「可是爺爺,我就是喜歡戲。我聽到就喜歡,看到更喜歡。我以前是沒機會學,現在有條件了,就不想放棄。」
檯燈下,盛慕槐的臉散發出一種茸茸的暖意。她說:「考上大學是很好,但是如果畢業後只是做一個平庸的無聊的工作,哪怕是個鐵飯碗,那也沒有意思啊。」
這已經是盛慕槐的第二次人生了,如果說她從重生里能得到什麼領悟的話,那就是她不要過那種既定的人生。她重活一世,是為了追夢的。
「真像。」 盛春端著搪瓷杯想,這孩子和我真像。她眼睛裡熠熠的光讓盛春想起了自己,為了戲痴,為了戲狂,直至將一生都埋葬在這粉墨灰堆之中。
一盞華美的燈蒙上灰塵,擦乾淨還能發亮,可如果那玻璃徹底碎了,就再也擺不上檯面了。
藝人在台上在美,也不過是一盞脆弱的燈。
「我不怕苦,我不怕累,我就怕我連試一試的資格都沒有。」 那邊盛慕槐還在為自己爭取,「現在時代不一樣了,爺爺你相信我,以後京劇演員會被更多人尊重,我還會被別人叫一聲藝術家呢。」
其實說著這話時她心裡非常虛。她比這個年代的任何人都知道在21世紀的聲光電影中,京劇面臨著怎樣的困境。從百姓熱愛的「花部」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國粹,京劇也日漸失去了活力。
可是如果不試一下,又怎麼知道她的到來不能稍微改變點什麼呢?就算什麼也不能改變,讓她當一個純粹的京劇演員也挺好。實在不行還能去小茶館兒演出呢。
盛慕槐是個不折不扣的樂觀主義者。
盛春心中卻迴蕩著那句話:「學戲!就是要在苦水裡自個兒抿出一絲甜。」
說話的人手執竹板盯著他們練功,被打了多少下,他不知道;為了學戲,在睡夢中被抽大煙的老師叫醒過多少次,他不清楚;踩著蹺在冬季被冰封凍的湖面跑了多少圈,也都模糊了。
可這些苦都比不得那站在台上的一絲兒甜。
是台下人的愛意滋養了他。可是角兒啊,不過是紙糊的才子佳人、帝王將相,在現實的狂風暴雨中,立刻就現出了原型。
看著盛慕槐那張天真的小臉,盛春覺得自己的心在顫抖。
他已經被傷透了。在劇團靠邊站,被自己的學生揪斗批判,被關在牛棚里凍餓三天,在採石場日復一日地勞動……這些都不足以壓垮他,他還有戲。是臉上那條疤,和被打斷過的腿,讓他徹底與故人和舞台絕緣了。
那麼原來不是京劇背叛了他,只是命運而已。
盛慕槐還在說著什麼,盛春打斷了她:「槐槐,讓爺爺今晚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盛慕槐停住了嘴,看著爺爺不知為何格外疲憊的面容,懂事地點了點頭,為爺孫倆打來了洗臉水。
***
第二天,盛慕槐還睡得迷迷糊糊呢,爺爺就把她叫醒了。他已經穿戴整齊,看上去像是已經醒了很久的模樣。
「爺爺,怎麼了?」 盛慕槐拉著被子問。
「我答應讓你學戲。」 盛春說。
「嗯?」 盛慕槐的腦子一下就清醒了,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在盛春眼裡她那急切的模樣就像是一隻看到了肉的小花貓。
「別急,你得先通過我的考驗。」 盛春把她又按回了床上。
「什麼考驗?」 盛慕槐扒著被子眼巴巴地問。
盛春站起來,從桌子上拿來了兩隻被白布纏繞起來的東西。
「知道這是什麼嗎?」 盛春問。
盛慕槐哪裡能不知道這是什麼呢?這不就是她想要恢復辛派心心念念要練,但是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里看到過的蹺嗎??
不過在爺爺面前當然是要裝傻的,盛慕槐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眼睛卻一眨也不眨的研究起他手上的東西來。
「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蹺,又叫寸子。你如果真的想學戲,就要證明自己不怕吃苦。你如果能穿著這蹺堅持三天不脫,那麼從此不管你要加入鳳山也好,要怎麼練習都罷,我都不阻攔。」
「好!」 盛慕槐想也沒想就重重點頭。
盛春看了她一眼,說:「如果你堅持不下來也別覺得丟臉,現今天也沒人再能堅持練它了。」
盛慕槐接過木蹺來觀察。如果把布條解開,木蹺的形狀就像一隻驢蹄高跟鞋。前面的平台極窄極尖,只能把腳趾塞進去,後面放腳掌的傾斜的木底足有十五厘米高,末端有一個銅箍。可以想像,如果把腳硬是綁在這樣兩截木頭上,該是怎樣的煎熬。
前世盛慕槐曾經嘗試過穿五厘米的高跟鞋和室友逛街,才逛了兩個店她就默默買了一雙拖鞋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