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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要想恢復辛老闆的戲,學會蹺功當然是不能少的。於是盛慕槐試探著問:「爺爺,你在舊社會肯定也看過戲,你知道蹺是什麼東西嗎?」
「蹺啊,」 盛春眼睛仿佛看向了很遠的地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當然知道了。」
「那您給我說說吧。」 盛慕槐怕盛韻春不答應,拉著他磨白了的藍色舊布衣的袖口說。
「蹺啊,就是花旦、刀馬旦、武旦演出時綁在自己的腳上,模仿古代女子小腳的工具。穿上蹺,演員的身材能更加修長,而且走路自然就能迎風擺柳、輕盈無比。別小看這雙鞋子,上面全是演員的血和淚,真要吃大苦頭才能練出來。解放後蹺功就被廢除了,現在也沒人再練啦。」
那小小窄窄的兩塊木頭,曾經支撐起多少精彩絕倫的表演,可那些表演現在都成了絕唱,不會再被人提起了,或許也不會再被人記住。
盛春眉梢眼角的皺紋里都帶著落寞。
盛慕槐早聽說過蹺功有多難學,就跟跳芭蕾舞一樣,腳不磨破幾層皮,不變形,不長一層又一層厚厚的老繭,是練不出來的。
可辛韻春踩蹺就像是踩了風火輪一樣,能那麼舉重若輕。
辛老闆曾經夠多麼火,15歲就挑班「春笙社」在全國巡演,場場爆滿,爺爺一定聽過他的名字。說不定爺爺也曾經在現場看過他踩著蹺的演出,甚至在後台與他有過短暫的交流。
這樣想著,盛慕槐壓抑不了激動地心情:「爺爺,你以前看過藝人踩蹺演出嗎?你知道辛派嗎?就是杏花雨和辛韻春……」
乓一聲,桌上的搪瓷杯被爺爺的手給碰倒了。盛春將水杯扶起來,盛慕槐第一次注意到爺爺的手指纖細修長,年輕時肯定是一雙很好看的手,怪不得爺爺能拉出這樣好的音樂。
「那個辛老闆……」
「我沒看過辛韻春的戲。」 盛春說,臉上恢復了平靜,「但他師父杏花雨的戲我是看過的,他是那個年代直到現在最好的花旦大師。」
他幫盛慕槐把檯燈調高了些,站起身:「好了,我要走了,於笑蘭還在院裡等我排練。你等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出來告訴我,知道麼?」
盛慕槐點頭,目送爺爺出門。
***
第二天去上學,王明和李大紅果然雙雙請假了。
盛慕槐心裡高興,雖然是個治標不治本的小報復,也出了她心裡一口惡氣。這兩個人囂張了這麼久,總算是有點報應。
學校清靜了,家裡就有點兒緊張。隨著懷下鎮第一場演出的臨近,每個人都繃緊著那根弦,既想有個好成績,又怕砸鍋。
鳳山京劇團里的幾個上了年紀的先生都說於笑蘭唱的很不錯,經過盛春一調整,很多地方都對味兒了。但是於笑蘭畢竟不如周文素出名,小鎮裡的人究竟喜不喜歡她呢,大家心裡都沒有底。
終於到了劇團演出的那一天,可爺爺竟然把盛慕槐鎖在了家裡。一是明天還要上課,不久就要考試,盛春要讓盛慕槐收收心,二是他心裡仍舊不願意讓孫女過多接觸戲曲。
盛慕槐極力申訴,盛春一句「你期中考考到全校第一我就不鎖你」 把她打發了。
盛慕槐在小屋裡沖門外喊:「爺爺,說好了,我考第一你就不能阻止我學戲!更不能阻止我看戲!你不能反悔!」
盛春自顧自調弦,沒搭理她。旁邊於班主笑著說:「盛老師,我看槐槐是個學戲的好苗子,起碼扮相就好看,孩子喜歡該培養她的興趣。」
盛春瞥了他一眼,也沒搭理他。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鳳山京劇團的人排成兩隊出門,在隊伍末端的王二麻對凌勝樓說:「師哥你聽,槐槐還在拍門呢。要是她真能學戲就好了,我們不就多了個小師妹,我也能撈個師哥噹噹了。」
「學戲要吃很多苦,她吃不了這個苦。」 凌勝樓說。
「也對,我們都是沒辦法才來學戲的,她爺爺對她那麼好,她幹嘛要來受這個罪。」 王二麻說。
凌勝樓點頭,比往常更沉默了些。
***
據說鳳山京劇團當晚大獲成功,在這個娛樂匱乏的小鎮上,第二天到處都能聽到人們談論那天的演出。
就連盛慕槐的班上都有人討論。
一個同學驕傲地用誇張語氣說:「我看了那天的戲。那個番邦公主漂亮得不像話,臉又小又尖。你們是沒看到,她一套白裙子一套紅裙子,上面繡了好多花和大孔雀,我一輩子都沒看到這麼好看的衣服。」
「你才幾歲啊就說一輩子。三年級的小孩兒果然聽不懂,只會看衣服。」 盛慕槐想。
「我爺爺也去看了!他說幾十年都沒聽過這樣的戲了。還說胡琴托得最絕,好久都沒那麼爽快過了。」
「當然絕了,那可是我爺爺拉的。」 盛慕槐又想。
——然而我還不是被關在家裡。
嫉妒使人自閉,驕傲使人自滿。盛慕槐既自閉又自滿,想討論還有點不知從何開口,只能默默閉麥,打開腦內系統聽辛老闆的戲冷靜一下。
身體變小後心智也會降低嗎……盛慕槐絕望地想。
那天下午還有個新聞,請假了兩天的王明和李大紅終於被家長護送到學校了。
兩個人臉上、手上的水泡雖然已經退了,但紅色痕跡還沒有完全消失,東一點西一點的像麻子,看上去很有點兒好笑。但是兩人積威尤在,班上也沒人敢明目張胆地嘲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