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2023-10-06 03:38:55 作者: 蘇放英
    想想在家裡的爺爺,盛慕槐心裡一緊,趕緊朝院裡跑去,然後就愣住了。

    院子裡拉了五六排繩子,上面晾滿了奇異服裝,微風中,一排排寬大的袖子和衣擺輕輕飄蕩。

    盛慕槐不由自主地走到兩排繩子中間,左邊那排掛著蟒袍,一條條造型各異的金龍在海水江涯之上盤旋、飛騰,一排厚重的緞面將日光沉沉吸附。

    右邊則是五顏六色的褶子,領口對襟都繡了小巧精緻的花朵。

    金的、銀的、青的、綠的、粉的、淡紫的、藕荷的……

    鄉鎮上長大的苦孩子哪裡見過這麼多顏色,她呆呆地仰望著那些服裝,一股酒精混合著花露水的淡香飄來,她好像一腳踏進了一個夢境。

    盛慕槐在兩排衣服中流連,幾乎忘記了在哪裡,要做什麼。

    她將手指在自己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摸了摸一件鵝黃色褶子的下擺。啊,好軟,好像雲。盛慕槐紅著小臉蛋發出了沒有見過世面的感嘆。

    「孟叔,我練『叫張生』那段給你看看。」 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盛慕槐悄悄撥開衣服的一角,就見在離自己只有兩米遠的地方,有個身穿純白燈籠褲,淡紫色水袖練功服的大姐姐。

    她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手裡的棋盤隨著她的唱上下翻飛,兩根雪白的水袖也隨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劃著名圓圈,讓人眼花繚亂。

    「叫張生隱藏在棋盤之下,我步步行來你步步爬。

    放大膽忍氣吞聲休害怕,跟隨我小紅娘就能見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風流佳話,聽號令切莫要驚動了她!」

    心上有什麼東西在這旋律、這動作中破土發芽,一波接一波的,徹頭徹尾將盛慕槐淹沒了。

    她覺得,仿佛有什麼很重要卻一直被遺忘的東西從她腦海深處覺醒,可她卻還抓不住摸不著。

    這個姐姐的聲音不錯,但是氣息不均勻,動作也散亂了,嬌俏有餘而功法不足。盛慕槐腦子裡蹦出這麼一句話。可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就好像她曾經看過無數次絕佳的「叫張生」,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能分辨出好壞。

    可是她唯一聽過的戲只有前幾年廣播裡常放的《紅燈記》和《智取威虎山》而已。

    「啪嗒。」 盛慕槐手上拎著的蘭花豆掉在了地上。

    不遠處的女孩和那個叫「孟叔」的人立刻發現了她。

    兩人回過頭來,孟叔將臉上笑容收斂,連痦子上的毛都翹了起來,大聲說:「哪裡來的小孩兒?快把你的手從行頭上放下來!扯壞了你賠得起嗎?」

    說著還上手推她:「去去去,快出去!」

    盛慕槐被推了個趔趄,卻不肯走,挺著背說:「我的家就住在這裡,你們是誰?」

    看清了盛慕槐的臉,孟叔的動作倒停住了,心裡想:「這小孩兒扮上是個唱旦角的料啊。」

    「孟叔,你別推她。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這裡原來是個舊倉庫,我們鳳山京劇團已經把這兒租下來了,過兩天整個劇團的人就搬進來了,你怎麼會住在這裡呢?」 丁笑蘭攔在孟東輝和盛慕槐中間,半蹲下來問她。

    盛慕槐還沒開口,爺爺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孩子是我孫女。」

    「爺爺!」 盛慕槐立刻轉身。

    爺爺穿著磨毛了卻洗得很乾淨的藍布衫,臉色卻有些陰沉,顯得面上那條泛紅的大疤更猙獰了。

    「原來是盛大叔的孫女。」 丁笑蘭說。

    爺爺不答話,也不理那兩個人,牽起她的手就往大門口那棟破舊的小雜物房走去。

    盛慕槐不解地抬頭,卻看見爺爺那雙任何時候都清朗的眼睛裡有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那看門的老頭兒!」 孟東輝喊道:「你管好你孫女,咱們這裡的行頭都貴重,是班主的寶貝,要萬一碰壞了你們賠不起!」

    「你——」 盛慕槐想回頭,爺爺的手卻重重捏了她一下,把她領回了屋。

    ***

    一進屋,視線就昏暗了許多。陽光也穿不過發黃的玻璃和糊在破玻璃上的厚厚報紙。

    「爺爺,我給你買的蘭花豆。」 一進門,盛慕槐就把袋子遞給了爺爺。

    爺爺看著盛慕槐,神色十分複雜,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

    盛慕槐蹭過去捻起一顆蘭花豆,先吮掉表皮的味道,再慢慢咀嚼,最後吞下去:「爺爺,外面是怎麼回事?他們真要搬進大倉庫嗎?我們以後就有鄰居了是不是?」

    小孩子,不管怎麼樣都是喜歡熱鬧的。

    「他們是個私人戲班子,租了這個倉庫。老李和他們班主商量過了,我們以後還能住在這裡,平常他們出去演出就幫他們看看門。」 老李就是倉庫主人。爺爺頓了頓,又很嚴肅地說:「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以後你放學了就直接回屋,別和他們多接觸,知道嗎?」

    「可是……」 盛慕槐想說說自己剛才神奇的感受,爺爺卻板起了臉:「吃完飯就去寫作業,你期中考的成績可退步到班上十五名了。」

    盛慕槐沒吭聲,她沒有告訴爺爺王明與李大紅總是在上課的時候一左一右騷擾她,不是搶她鉛筆、本子,在她的課本上亂畫,就是推她椅子,擠她桌子。可是如果發出了響動,老師罵得總是只有她。

    這樣的不公平,一個九歲的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知道不能告訴爺爺,不能讓他擔心。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