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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5 14:44:28 作者: 楊溯
媽媽又開始掙扎了,她想掙脫她身上的束縛帶。
「我好害怕……」她簌簌打著擺子。
「媽,」靳非澤拿來背包,給她看他帶來的太子神面,「我跳一支儺舞給你,不會有妖怪敢欺負你的。」
他戴上燦爛的金面具,一面哼著歌,一面踩著冥想中的鼓點起舞。媽媽漸漸停止了顫抖,靜靜看他跳舞。每次只要靳非澤跳起神儺舞,媽媽就能安靜片刻。十歲的靳非澤認為,或許儺舞能安撫她的心,所以每次他來總會帶著太子神面。這次他跳的是《太子驅邪》,用繁複跳躍的舞步講述儺神太子趕走山間邪祟的故事。他要用舞步趕走媽媽腦海里的那個邪物,讓她百邪不侵,得到安寧。
一支舞跳完,他喘著氣回過頭,卻發現病床上空空如也,束縛帶也不見了。
「媽?」他摘下面具,疑惑地看著四周。
床頭插著媽媽的信息卡,他拿下來看,底下有一行小字——「死亡於2015年8月1日07時21分」。怎麼可能?他十分震驚,今天就是8月1日,但已經是下午了。媽媽上午就去世了麼?那他剛剛看到的是誰?
不對,肯定是弄錯了。他握著面具走出門,走廊里空空蕩蕩,沒有醫生沒有護士也沒有病人。燈光在閃爍,導診台邊上的風扇空空地吹著,牆上的萬年曆不再走了,停留在2015年8月1日19時00分。
他走進走廊,忽然發現媽媽背對著他,站在前方五十米的位置。
「媽!」他大喊。
「阿澤……」
媽媽把頭一點點地扭過來,脖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靳非澤本來想跑過去,卻不自覺站住了。因為他發現,媽媽的身子完全沒動,單腦袋像上了發條的木偶似的轉過來。她的骨頭髮出清脆的響聲,那是她脖子因為轉動幅度太大而斷裂的聲音。
靳非澤渾身僵住了,任何人這樣轉自己的頭都不可能是活人。她的臉即將轉過來了,靳非澤看得見她臉龐的邊緣,那是完全漆黑的,像鍋底一樣的臉。靳非澤忽然有點害怕看見媽媽的臉了,甚至想要轉身逃跑。可是他的腿腳灌了鉛似的,完全僵住,把他像個娃娃似的固定在原地,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媽媽露出不屬於她的臉龐來。
正當她要完全轉過來的時候,黑暗的走廊里有什麼東西攫住了她,倏忽間把她拖進了漆黑的陰影。她發出刺耳的尖叫,十指在地板上抓出十條長長的指痕。靳非澤大驚失色,追著媽媽跑了過去。他的速度太慢,媽媽消失在盡頭。他衝上去,卻只撞到牆,地板上深深的指痕也沒入了白牆裡,就好像突然有隻手生生地把他媽媽拖入了虛無的所在。
此刻,靳非澤終於意識到,這裡不是博愛病院了。
這裡是禁區。
他顫抖著手拿出手機,試圖求救。沒有信號,打不出電話,他的心變得無比慌張。冷靜冷靜,他告訴自己要冷靜。禁區而已,家裡祖輩很多人都進過禁區,他爺爺說過無數個驚險的故事,他是靳非澤,是儺神太子,怎麼會害怕?
他舉著手機到處搜索信號,還嘗試了醫院的有線電話,都沒有用。手機快沒電了,他沒帶充電器,眼看電格掉到了5%,心中越發焦急。通往天台的鐵門被大鎖纏住了,他打不開。最後,他終於在510的病房陽台里找到一點點信號。他搬來一張凳子靠在欄杆邊,站在凳子上竭力把手機舉高,信號猛地一跳,多了淺淺的一格。
他喜出望外,撥了爸爸的電話。
電話通了,他大喊:「爸,博愛病院有個禁區,我和媽困在裡面了,快來救我們!」
「餵?」手機里傳來的聲音卻不屬於爸爸,而是一個女人,「誰呀?」
「你是誰?」靳非澤問,「我是靳非澤,你怎麼會有我爸的手機?」
手機那頭頓了頓,女人說:「是阿澤呀,我是你爸爸的研究生許媛,什麼事?」
靳非澤沒有空去想他爸的手機怎麼會在他學生那裡,急忙道:「我和我媽被困在禁區了,你快點通知我爸爸,讓他來救我們!」
手機那頭的停頓更久了,靳非澤大喊:「在嗎,許媛阿姨,你還在嗎!」
「阿澤,」許媛終於說話了,「對不起。」
什麼意思?靳非澤愣了一下。
「請你和你媽媽……」許媛一字一句道,「死在那裡吧。只有你們死在那兒,我和你弟弟才能代替你和你媽媽,回到靳家。」
她的話像一記重錘打在靳非澤心頭,胸膛里有什麼東西碎裂開,成了片片飛灰。
電話里傳來他爸爸的聲音,「小媛,是誰打電話來?」
「詐騙電話,不用理。」許媛笑道。
不等靳非澤開口,電話被掛斷。靳非澤望著手機,怔怔發愣。
十歲的年紀,不算大,也不算小,足夠他明白很多事情。比如現在他懂了,爸爸有外遇,還生了小弟弟。爺爺以前跟他說,等媽媽病好了,就能回家了。此刻他終於明白,原來打從一開始,媽媽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電用完了,手機自動關機。手機屏幕的光在靳非澤眼前熄滅,就好像一簇燭火被黑暗吞沒。
現在,他也回不了家了。
走廊的燈光在閃爍,他背後傳來陰冷的寒氣,一個巨大的影子罩住了他小小的身軀。他不敢回頭,死死咬著牙關,脊背繃得直直的,好像把身體繃成一塊鐵板,他就能夠抵禦這恐怖陰冷。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手機,憑藉手機屏幕映出的影像窺探身後。屏幕里映出一個恐怖的黑色怪物,它立在他身後,緊緊貼著他的後背,還用細瘦乾枯的手爪按住了他瘦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