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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5 12:38:23 作者: 林木兒
他站在正堂里,朝東次間走了兩步,「父親,母親,兒回來了。」
母親忙道:「快進來!」
裡面的炕上,是面色蒼白的父親。炕沿上坐著個一身粗衣的女子,這便是母親。
母親臉上還掛著面巾,他忙問:「臉上的癤廯還沒好嗎?您讓兒看一眼,回頭去找大夫開一味藥!」
盧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面巾摘了下來了。
盧七郎看見那臉,一瞬間便白了面色,「阿娘……你的臉……」
盧母摸了摸臉:「是不是挺嚇人的?」
「是誰?」是誰劃破了您的臉?
盧母笑了笑,「阿娘嫁給你爹,在高門大戶之中,這容貌無礙!可若是蓬門蓽戶,這般的容貌是禍不是福!這是娘自己劃的,你父親提前並不知道。」
炕上的男人靠在枕頭上,憐惜的看向女子,眼裡便有了濕意,「委屈你了。」
盧母搖了搖頭,然後起身,「我去盛飯,你們爺倆說話。」
盧七郎將身上的棉披風解下來披在母親的身上,「外面風大,阿娘別著涼了。」
噯!
盧母抬腳出去了,盧七郎這才坐到父親身邊,「父親,藥吃了嗎?」
吃了!盧方行將懷裡的湯婆子給兒子,這才道:「這天寒地凍的,今年就先在城裡這麼過活吧!等到來年天暖了,將城裡的房舍賣了,去城外哪個郊縣買個小莊子,有田有地,教幾個蒙童,咱的日子也就能過了。要不是我身子拖累,無法遠行,其實還是該回老家的。」
盧七郎沉默了良久,這才道:「父親,聽聞朝廷要選吏……」
什麼?
「三代不能為官,但吏卻不禁!」盧七郎看著父親,「兒子……不想躲起來,每日裡提心弔膽的過日子。不管是官還是吏,兒總得站在人前,去做一份差事。有一個身份,庇護您和娘親安生的過後半輩子。兒也想有個穩當的差事,賺一份養家餬口的銀錢……總抱著世家的身份不撒手,覺得高高在上,可別人還是一樣的能把你踩在腳底下。爹爹,唾面自乾,咬牙撐過去了,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吏是下等也罷,不入流也罷……兒不在乎!兒要是敢站出來,做這個差事……那世人就知道兒是什麼樣的人!兒乾的了別人幹不了的事,那誰要是想欺負咱,他是不是得抻著點……好叫人知道,咱便是沒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了,咱也是不好惹的人呢!」
盧方行臉上終是帶出幾分笑意來,「為父以前常告訴你說,居上位不得驕,你總說你聽進去了。可其實呢,你一直沒聽進去!你是盧七郎,你以為的不驕,不算是真的不驕。為父常憂心,說我兒這般的性情,幾時能長大。可而今,果然長大了。可見,禍福相依的話再對沒有了。盧家在,我兒便是尊貴,也不過是被家族送去給哪個女郎君,聯姻去了。而今,盧家不在了,我兒懂事了。雖不懂『居上位而不驕』,但能懂『在下位而不卑』,為父其心甚慰。」
盧七郎這才笑了,雙目灼灼:「那兒明兒便去報名去了。」
嗯!去吧。
吃飯的時候,是一鍋的粟米,一碟子的鹹菜,盧七郎看著父母吃的香甜,心裡難免酸澀。每日能有粟米鹹菜吃,這是自己能給父母提供的飯食。
吃了飯食,他去屏風那邊的窄炕去睡了。
天太冷了,家裡燒不起那麼些炭火,就這麼湊活著住著呢。
晚上很晚了,還能聽見父親壓抑的咳嗽聲和母親又起身給父親倒熱水的聲音。
母親聲音低低的,「這藥怕是不成,年份不對,沒以前的好用。」
父親回了一句:「一樣的,喝不出差別。不過是見了冷風,緩些時日就好了。」
母親沒再言語,好似添了炭火,又上了炕去了。
盧七郎都快睡著了,聽見母親又說:「……去做吏……怕是人家要奚落七郎的……」
父親的咳嗽聲又起了,「……太祖與別個帝王不同……而今的皇帝推崇太祖……這不僅是慈悲,胸懷……還得要務實!七郎……必是要受奚落,可不從屈辱里過一回,他長不大!但只要撐過去了……會有一翻作為的。只要踏實,紮實,本分的干好一件差事……便是吏亦能出人頭地。太祖開國那幾年……冊封了不少有爭議的人。當時家裡的家主怎麼說的?他們很是不認同,但我卻覺得好。像是一個專做農事的人,叫韓鄂的,他寫了一部農書,太祖讀到了,便叫他做了司農的官兒,還賞了一個子爵的爵位,這家人乃寒門出身,在京城頗為低調。還有一個叫毛文錫的,他著了一部書,叫做《茶譜》,也給了子爵,叫在工部做了員外郎。還有幾個寫詩詞的,也被破格提拔放在了書院,拿著朝廷七品的俸祿……可見,擅其一科,只要做紮實了,有成就了,朝廷便會看重。這要比整日裡談詩論詞更重要。而吏便重在做實務……七郎若就一門鑽進去,進,可有一番作為,退,可安身立命養家餬口……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官吏得來的俸祿銀子,跟帳房先生得來的薪資,只有多寡之分,並無高低之別。」
女子柔柔的『嗯』了一聲,依偎在男人身邊,「以後七郎回來……不問他的差事,只夸孩子便好。」
對!只夸便好!
那邊的聲音漸不可聞,盧七郎覺得面頰冰涼,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下來,濕了面頰,也濕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