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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5 11:03:44 作者: 風荷游月
沈咎微一怔,但還是直起身答道:「一個是日暮雲沙月色寒,一個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於我而言,這兩者無法放在一起比較。」
衛彌月又問:「那你身在戰場時,想念過京都嗎?」她伸手指了指頭頂的屋檐,「舒適安穩的住所,」又指了指方才小廝離去的方向,「將你的諸事打點得井井有條的下人,」然後指尖朝著自己指了指,「還有蕙質蘭心、溫婉動人的妻子……想到這些,你迫切地想回來過嗎?」
「夫人是擔心我日後去了塞北,一去無回嗎?」沈咎被她逗笑了,以為她把自己灌醉了,手掌放在她頭頂揉了揉,略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以前並不覺得塞北和京都有太大差別,除非凱旋,否則倒不曾有過迫切想回來的時候。」
畢竟武將上了戰場,只有兩種結局,要麼生還,要麼死返,沒有中途回家的選項。
但沈咎說完頓了下,微挑起唇,半開玩笑地說道:「但如今我有蕙質蘭心、溫婉動人的妻子,日後如果再上戰場,想必會日日思念望京,夜夜牽掛都督府,只盼早日凱旋,能與夫人見面。」
衛彌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裡輕輕鬆一口氣。她想,不是她一個人會這樣,她這麼選擇,情理之中情有可原……放下了一個包袱,衛彌月心裡鬆快不少。她將雙腿縮了縮,騰出一點地方給沈咎坐,瞧著院裡高懸的一鉤彎月,思緒飄遠了,沒頭沒尾地問道:「沈咎,你覺得月亮上面會有什麼?」
沈咎在她身旁落座,目光隨著她看去,雖覺奇怪,但還是思索道:「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砍之。是以月中既有兔,又有姮娥,有吳剛,有廣寒宮殿。」
不知是不是覺得他的回答太普通,衛彌月努了努嘴,伸出一根細白的食指晃了晃,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月亮上住著跟我們一模一樣的人?」
沈咎不言語,不曉得是否當她喝多了。
衛彌月努力睜大眼睛,瞧著越攀越高的月亮,繼續自說自話般地喃喃道:「月亮上的人發明出了各種各樣的機器,能讓遠在塞北和京都的兩個人面對面地對話,他們也不乘坐馬車,出遠門的話就坐會飛的工具,從京都到塞北,不到兩個時辰便到了。還有一種機器,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發生的事,說不定我們在吃飯、喝水、談話的時候,月亮上的人便看著我們。他們的世界,比我們多走了一千年……」
衛彌月說到最後,聲音漸漸地弱了。她將腦袋搭在膝蓋上,眼瞼微垂,不知又在想什麼。
誰知沈咎從她手裡接過酒盞,給自己斟了一杯青梅釀,一飲而盡道:「順風耳、千里眼、騰雲駕霧,夫人說的不也是神話嗎?與我說的月中桂兔有何不同?」
「……」衛彌月被質疑了,偏偏還被噎得啞口無言。她扭頭瞪一眼沈咎,氣鼓鼓地道:「你說的神仙,我說的都是人!假如我坐過會飛的車,看過遠在天南海北的人吃飯,我也是神仙嗎?都督強詞奪理。」
因為激動,再加上了喝了酒,衛彌月的雙頰紅撲撲的,望向沈咎的雙目閃著明亮醉人的光澤。
沈咎回視她,不知想到了什麼,久久不曾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沈咎才抬手蓋住她的雙目,黑眸深沉,很輕很輕地道了一句:「蔻蔻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
儘管喝罷酒後很困,但衛彌月幾乎一夜未睡。
大約凌晨三點左右,沈咎還未起床的時候,衛彌月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她本想給沈咎留下一封書信或者字條交代清楚,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寫,只把當初春日宴上她畫的畫兒,放在臨窗桌上,又擱下一瓶【香草雪蓮養生丸】讓沈咎胃疾犯了的時候吃,然後走出臥房。
衛彌月來到後院,此時夜霧正濃稠,庭院裡寥落的燈籠點不透月色。她站在湖邊榕樹下,手裡捏著【回城捲軸】——一片脈絡清晰的樹葉,闔起雙眼,正要在心裡思考時間地點……身後驀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打破寂靜:「蔻蔻夜裡不睡覺,獨自一個人來湖邊做什麼?」
衛彌月受到驚嚇回頭,只見沈咎身披玄色披風,眉宇輕褶,每次見到她時神情流露的淺淡笑意不見了。
「我……」衛彌月有點磕巴,全然不見平時伶牙俐齒的模樣。她想解釋,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沈咎視線微垂,落在她手裡那片在月色下的脈絡微微泛著淡光的葉子,想到成親第二日,她神色恍惚地盯著這片葉子看了許久,再聯想到她今晚沒頭沒腦、喝醉了時說的那些話,一個早已在心底形成的猜疑被確認了。但沈咎神情卻沒有多少震撼,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緩慢問道:「蔻蔻要回月亮去嗎?」
衛彌月微一愣,很快明白了沈咎的意思。沈咎口中的「月亮」,並非是月亮,只是她想回去的地方。
衛彌月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只是衛三姑娘身上的破綻太多了。」沈咎又重新喊她「衛三姑娘」,道:「成親之前有一回你和衛晏暘來都督府,當時我胃疾犯了,回屋休息,夢中看到的那些畫面,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對麼?」
衛彌月沒想到他會猜到這個,錯愕不已,卻又無可辯駁:「……對。」
「這便是你今晚所說的,『月亮上的人』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人吃飯、喝水、談話,那天我所看到的文字,是其他跟我一起看衛三姑娘吃飯的人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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