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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4 17:33:23 作者: 把三川
再往南駛過幾公里,河邊時不時便能望見幾具漂浮的屍體,嶙峋的骨架撐起薄薄一層皮囊,兩頰餓得內凹,大睜的雙眼蒙著一層厚厚的翳,隨著湧來又退去的潮水浮沉漂動。
陰沉的天空仿佛籠罩著濃郁的死氣,一線生機都無處可尋,兩岸繁郁的樹林間皆是蹣跚而上的饑民,或有行至一半便體力不支,再也站不起來的。
四人從船艙內走出,面色凝重地望著周圍慘澹的景象。
他們對饑荒的印象先前不過是一紙文字和寥寥幾句,直至親眼目睹時,才知天災之於小農滅頂的禍難。
這裡不必他們生活的時代,只憑雙手的人類在任何擊打下都似螻蟻般脆弱,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直接壓垮最底層的那類人。
或者說他們本就同喪家犬般苟延殘喘地活著,供給生命的每一次呼吸都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再北上不過幾里就是一座城,明明已經堅持到這裡了……」
幾艘船舟寂然靠岸,本繁華不已的渡口已經破敗不堪,漲起的河水衝垮了沿岸建起的木橋的矮房,苔蘚水植都蓋住了岸。
下了渡口再行一段路便是渝城。
與先前幾座城州截然不同,攀藤而上的植莖將高大的城牆幾乎布滿,大敞的城門散發著陰潮的濕氣,濃霧和浮塵幾乎將天空都蓋住。哀鴻的悲嘆降下,連一片日光都難見得了。
季柕將隊伍里大多人都留在城外守著糧食,只是選了寥寥數人出來。
眾人將身上的配飾全部摘下,換上了事先準備好的粗布麻衣,踩著泥濘的道路進城。
大街上也是灰霧蒙蒙的一片,大水衝垮了不少房屋,如今只剩下置留的木架堪堪屹立。道路兩側的留城的人或坐或躺,嬰兒的哭啼響徹,女人的抽泣不絕。
「兒啊,莫哭了,娘已經找不到吃的了。」 街道邊,一位母親已然幾近崩潰,但懷裡男嬰的哭聲依然嚎啕。
簡昕的步伐不由地在這對母子跟前頓住。那嬰兒看著不過三個月大,身形卻比同齡人看著小了一圈,嘴唇泛著不健康的白青,面色蒼白如紙,仿佛下一面便會停了氣。
那位母親看著面前停下來一人,布滿濕淚的的面龐抬起,噙著溫熱的雙眸飽含著央求。如千斤重般壓在肩頭,那是渴望生存的重量。
「走罷。」季柕朝她喚道。
簡昕望著兩人的視線久久難以移開,直到身後的錢文靜上前推了推,她才恍然回了神。
「抱歉。」
聽到這一句,那母親的閃熠的眸光瞬間暗淡下來,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絕望的撲灰。
簡昕不忍再看,轉身疾步跟上前頭的季柕,隱在袖下的雙手在不可見處已經緊緊攥成拳。
這種情況下,富是原罪,只要方才的她能從身上掏出一粒米,那些匿在街中各個角落虎視眈眈的人都能立刻在下一秒撲上來將他們撕碎。
季柕帶著他們繼續向前走著。
城中留下的災民不在少數,也有正陸陸續續朝外逃命的。富足大家的宅邸大門關得死死,門前圍著一圈正在垂憐乞食之人。
面前倏忽伸出一隻蒼老的手,嶙峋的臂膀上布滿了皺巴的溝壑和黑斑,手中握著一隻白淨的瓷碗,碗底亮眼的白光似光刃般刺痛著雙眼。
那老人什麼話也沒說,脊背如蒼老的舊樹般佝僂,低著頭,卻將一雙手舉得老高。
「抱歉。」
季柕與簡昕說了同樣的話。
老人點點頭,緩緩將瓷碗收了回去。
斑白的鬢髮垂下,隨著拂街而過的微風輕輕晃動,一張臉好似老樹皮般了無生機,聲音也似枯木相擊般喑啞破碎:
「北行十里,折而向東,過街二道,屹北朝南。」
第67章
渝城立於淮江水干中下游的一處窪地。據縣誌記載, 元隆末年,渝城先祖軺氏舉家遷居至此地,後經歷代子孫掘山挖渠, 漸成如今的規制。時至百年前,經商之風盛氣, 軺村的青壯男子多外出行商, 所賺之財多是用來修葺鄉中學堂和祖祠。
隨著軺村的日漸繁榮和外鄉之人的不斷湧入,加之沿河伴海,強盜不斷, 軺村組建了一支水軍以抗禍患。後勢力日漸擴大, 兵力逐漸強盛, 成為這片區域實力最為強盛的一支部族。待前朝的開國皇帝御駕親征, 才得以將此地最終收入中央版圖。
隨後在此地設郡縣, 建城池, 敞城門, 迎外客, 終形成如今這般規模。
此處之所以能夠供養了一方氏族自興起至繁盛, 後又改建為兩代王朝在淮水以南最主要的城州之一,最為重要的原因便是背山靠水的地利。
而如今這渝城的知縣府便建在城中的制高點, 其中獨建一處高有十餘米的登高台,乃是覽山觀水的最佳地。
盯著城中最高的樓,順著老人方才指的路, 一行人很快便從小巷中繞了出來, 見到了朱門緊閉的知縣府。
門外慘絕的景象較沿途的鐘鳴鼎食之家更甚,四級台階上躺滿了布衣襤褸的饑民, 霧蒙的雙眸無神,空碗碟相撞的錚然清響在寂寥的街巷間顯得格外明晰。
「袁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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