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得意洋洋
2023-10-03 22:12:08 作者: 水千澈
這是一間狹窄的操作室,操作室的正對面是一扇寬大的玻璃,玻璃的另一面就是一間亮如白晝的房間。
慕眠從玻璃看到了房間裡,朱雉蹲在角落裡,捲縮成一團,說不出的可憐。
一看到朱雉,慕眠就沉默了下來。
然後,嘴角慢慢的翹起來,帶著幾分諷刺。
「他看不到這邊對嗎?」慕眠把臉上的石灰白面具取下來,放在操作台上,走到了玻璃的邊上,伸手觸及玻璃。
這種玻璃,一旦房間裡面光亮,就會造成裡面的人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外面的人卻可以把裡面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他怕光,卻把他關在這裡。」慕眠頭也不回的呢喃道:「你們是想弄死他嗎?」
在慕眠的身後,地獄犬張開嘴,發出低沉的喘息聲,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聲音,看起來沙啞而沉怒。
地獄犬碧綠的眼睛死死盯著慕眠,眼神燃燒著殘暴的怒火。
「你在心疼他?」再沒有心情和慕眠玩主人和小狗的遊戲,地獄犬覺得怒火在燃燒他的理智。雖然他從未覺得自己有過理智,「你在心疼他?你心疼他?」
一遍遍的問道,每一次的重複問話,聲音就低沉一分,最後聽著就好像是野獸在低沉的咆哮。
慕眠沒有回答,在地獄犬的視線里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伸手觸摸玻璃的動作,就好像在不舍,在渴望去觸碰房間裡的人。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那個廢物有什麼好的?憑什麼就讓你不舍了,憑什麼就讓你心疼了,憑什麼就讓你費盡心機的找到這裡來見他!
前一天,地獄犬還在憤怒蜘蛛為了個女孩,暴露自身,讓自身陷入險境。現在,地獄犬卻恨不得蜘蛛快點死掉好了,有什麼資格讓眼前的少女為他擔憂。
明明你對其他人都可以笑著下狠手,為什麼見到蜘蛛就不一樣了,用那麼難過的語氣質問!
地獄犬站起來,他的身高一旦站起來,足足比慕眠高一個頭,身材更足以把慕眠籠罩。
他無聲的,一步步的朝慕眠靠近,就好像餓狼在謹慎又冷酷的逼近自己的獵物。
咬死她!好想咬死她!
咬斷她的喉嚨,讓她知道,讓她明白,你不應該去區別對待其他人!
「你知道嗎?你心疼的是一隻黑暗世界裡的蜘蛛,他把你圈進網裡,從來不是為了保護你,而是為了殺死你。」地獄犬憤怒的壓低嗓音,沙啞的說著惡意滿滿的真相,「他把你逼到這艘船上,就是送你去地獄。」
「你背叛了他,你背離了他,你生活在陽光下,可他不行啊。」
「我了解蜘蛛,他是想殺了你,毀了你。」
「蜘蛛是貪婪的生物,它們不會懂得成全,他們只會撕裂自己的獵物,然後吞進自己的肚子。」
「不是只有母蜘蛛才會吃掉自己的伴侶。」
「得不到,就毀掉吧,親手毀掉,這也是一種得到。」
「所以你懂了嗎?我的主人。」地獄犬走到了慕眠的身後,胸膛貼近著她的後背,犬齒就在慕眠的頸子處,嘶啞的嗓音鑽進慕眠的耳朵里,「你心疼的人,心裡在想著的是,如何殺了你啊。」
後悔嗎?難過嗎?痛恨嗎?
那就快後悔,快難過,快痛恨吧!
然後忘了他,殺了他,埋葬了他,不要再去想他了。
繼續看著我啊,撫摸我啊,我就在你的身後啊。
要不然,我真怕,我會忍不住真的咬死你,生吞了你啊……
「呼嘖……呼嘖……」地獄犬的呼吸沉重急促,溫熱的氣息不斷的侵蝕慕眠的皮膚。
慕眠側頭看向地獄犬的同時,伸手扯著他的頭髮,將人頭拉離了自己。
「乖乖在這待著,要不然我不介意重新換一隻狗養養看。」
地獄犬狠狠喘了一口氣,不言不語。
慕眠不管他,將人甩到一邊就把玻璃窗邊上的門打開,走了進去。
一片窗之隔,地獄犬死死貼在玻璃上,瞪著慕眠走近朱雉的身影,眼睛因憤恨殘暴染成深沉的幽綠。
「小豬。」
「小豬,是我哦。」
「我來看你了。」
慕眠蹲在朱雉的身邊,和以往兩人相處時一樣的語調,溫柔憐惜的對朱雉說話。
近距離可以看到朱雉的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過敏一樣的紅疹子,密密麻麻的有點嚇人,尤其是在他本來就蒼白的皮膚上。
慕眠伸手觸碰,發現溫度也不正常的惹。
「很難受吧。」慕眠嘆了一聲,把朱雉圈進懷裡。
「……」朱雉總算有了反應,他的身體僵硬,很僵硬,骨頭都要石化了,連一個抬頭的動作,都做得相當艱難。
一雙比往日更破敗的粉色眼睛直直望著慕眠,卻沒有一點的焦距。
慕眠伸手往他眼前晃了晃,卻見朱雉的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
「看不見了嗎。」慕眠低聲嘆道,用手指溫柔的擦了擦他眼睛周圍。
朱雉眨了眨眼睛,又張開嘴,這回還是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慕眠把耳朵湊近他,也只能聽到一絲絲沙啞的,從喉嚨發出的,比蚊子叫還小的破碎音符。
「沒關係,說不出來就不說,好好休息,我說話給你聽好不好?」慕眠坐在地上,輕柔的把朱雉也扶著躺下來,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捂住了朱雉的眼睛,給他一點在黑暗中休息的空間。
「小豬,我很擔心你,我好怕你出事了。」慕眠剩下的一隻手,一下又一下,有節奏的輕柔撫摸朱雉越發枯燥的頭髮,「我追上過來,是被一個叫李躍的人請上船的。在船上,我參加了一個畫展,遇到了一個叫傑克的男人,他……」
「……中途的時候,被亞當斯他們打斷了,然後我跟亞當斯走,聽他說了關於小豬你的事。」
「亞當斯說,那些人命都是小豬你做的,你這麼做是為了我,想我能和你在一起。」
「……再後來,亞當斯收了我做學生,我遇到了一個叫地獄犬的人,他幫助了我,帶我來找到你了。」
慕眠把她來到船上後發生的事都給朱雉說了,除了最後關於和地獄犬相處的一段,少說了一大部分。
「對不起,對不起……」慕眠呢喃,「是我忽略了你的想法,我早該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你每次都告訴我了,不斷告訴我,可我一直在拒絕你,對不起,小豬。」
——我是莉莉絲的食物啊——
——吃掉我吧,吃掉我吧——
——莉莉絲,我們永遠和你在一起——
那一句句,一句句的重複,和她相處時,朱雉說得最多的話,最長的話,都是那些。
慕眠低頭,看見懷裡的朱雉不斷的張嘴,哪怕發不出聲音,通過口型,慕眠也知道他在喊她。
「嗯,我是你的莉莉絲哦。」慕眠低聲回應道。
看著朱雉幹得即將破裂的嘴唇,她平靜的把手往腰上褲腰上的金屬配飾上一划,就劃開了一道傷口,再將手塞進了朱雉的嘴裡。
一直沒有喝水的朱雉嘴巴一接觸到血源就本能的吞咽了一口,緊接著身體僵住,再劇烈的顫抖。
慕眠把遮著他眼睛的那隻手拿開,就看到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充斥著痴迷、驚惶、興奮又掙扎的複雜情緒。
「沒關係,不用怕。」慕眠彎腰在朱雉的額頭吻了一下,「我給小豬唱安眠曲怎麼樣?小豬要乖乖睡覺哦。」
從慕眠嘴裡哼出來的曲調,就是第一次遇到朱雉時給他唱的,荀澈從小給她唱的安眠曲。
輕柔的,寧和的,沒有歌詞,卻因為少女的嗓音,格外的空靈柔軟,像無形的手,能夠安撫人糟亂的神經。
一分一秒的過去,慕眠的手的血已經止住了,懷裡的朱雉也安睡過去。
慕眠摸摸朱雉的頭髮,靜靜看著他的臉一會,低笑道:「沒關係哦,就算你是想殺了我,也沒關係。」
小心翼翼的把朱雉放回在地上,慕眠站起來離開這個房間。
一打開門,一個迎面撲來的身影就被慕眠一腳踹出去,慕眠冷漠看著摔出去的地獄犬,順手把後面的門鎖上。
「呵呵呵呵。」地獄犬蹲在地上一陣笑。
只是他聲音太沙啞,笑聲聽起來更像是野獸的哈氣,充滿威脅性的哈氣。
「瘋子,瘋子,瘋子。」地獄犬咒罵道:「他是瘋子,你更瘋!你竟然不恨他,你竟然還對他那麼好!」
慕眠打量地獄犬一眼,走過去蹲下來,語氣古怪的問道:「里奧,你在嫉妒嗎?」
這種態度!這種態度!地獄犬呲牙咧嘴,連鼻子上的皮質面具都起了皺痕,可見他面部神經抽搐得多厲害。
沒見到慕眠對朱雉的態度之前,地獄犬滿足於少女這樣親密的呼喊,以及甜美看著自己的笑容。可是見過她對蜘蛛的溫柔,才知道對自己的甜美是多麼的廉價!
「沒錯,我嫉妒,我嫉妒死了。」地獄犬喘息著,咧嘴兇殘的笑道:「我嫉妒得恨不得現在就咬死你,不!咬殘你,然後把你送去蜘蛛那裡,讓你親眼看他吞吃你的血肉,看你還會不會可憐他,還會不會覺得他好!」
「嗯。」慕眠眯眼笑道:「我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地獄犬愣住。
慕眠伸手摸摸他的狗頭,「可是里奧啊,就算你把我的肉送到小豬的面前,小助也未必會吃啊。他雖然看不見了,可是也不會個會飢不擇食的孩子。」
地獄犬緊盯著她的眼睛,猙獰笑道:「不,他會吃的,我會讓他吃下去。」
「那去試試看。」慕眠歪頭,「吃人&肉的小豬啊,那就真的變成怪物了呢。」
地獄犬道:「你真心的?」
「嗯?」
「你真的讓我去做?」
「難道你不是想把他救出來嗎?你去求該隱的話,說不定有機會?」
慕眠拍拍地獄犬的頭,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隨即就站起來,微笑道:「里奧,我的乖狗狗,我喜歡小豬,但是我也喜歡你。」
「所以我不會太偏心的,既然是你喜歡做的事情,我也會滿足你的。」
「走吧,別讓老師等太久了,這個時間,老師的畫應該也畫得差不多了才對。」
地獄犬被慕眠牽著脖子走,看著少女的背影,他一頭霧水。
不懂,不懂,一點都不懂這個女孩心裡在想什麼。
但是她說喜歡我!她說我喜歡做的事,她會滿足我啊!
地獄犬眯了眯眼,對慕眠的背影無聲的張了張嘴:就算你不滿足我,我也會去做。不過你這麼說,我真的很興奮啊。
*
慕眠回到亞當斯的工作室之前,先把地獄犬給放養了。
等她刷卡走進工作室,見亞當斯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慕眠走近,來到亞當斯的身後,看著他手底下的半成品,懶洋洋道:「你還要畫多久?」
亞當斯的動作一頓,轉頭不滿又無奈的看了眼慕眠,「你打擾到我了。」
「那真抱歉。」慕眠給他賠了個不是,眨了眨眼睛,「那反正都已經打擾了,不如就別畫了,我想休息了。」
亞當斯端詳著她,淡淡道:「你真不怕我會生氣?」
慕眠指著他畫板上的半成品,「就為了這玩意兒跟我生氣?」
那不屑嬌蠻的語調,以及斜視過來的眼神,讓亞當斯哭笑不得,「這玩意兒?在你眼裡,我的作品就值這個稱呼?」
「要不然呢?」慕眠雙手搭上亞當斯的肩膀,環住他的脖子,得意道:「她是死的,我才是活的。現在我才是你眼裡的第一靈感,第一目標,捧在手心裡,要用全部的愛來培育成長的珍寶。而她,已經是死掉的過去了,是失敗品。你要為了一個失敗品,跟我生氣嗎?」
這話說得非常、非常有道理。但是亞當斯忽然有點不想那麼輕易滿足慕眠,因為把下巴擱在他肩頭上的小傢伙,表情實在是太得意洋洋,天不怕地不怕,簡直就像是要騎在他的頭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