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三章 太陽旗落(1945.8)
2023-10-03 20:22:12 作者: 池其羽
又奔波了一個多月,上上下下打點了兩三圈,終於迎來了曙光。因為華北戰線告急,加藤一郎被臨時調走。接管的一位日本高級軍官同意下個月便可釋放元存勖——日本人在等著元氏產業全部充公方能罷手。
我不由得再次想起母親常說的那句話,「破財消災,也是好的。」是啊,尚有人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消災救命呢!尚有人抱著金條入棺呢!
如果不能全命,便是富可敵國,卻又何用?只有這一腔熱血還是滾熱的,才可以說說未來的「可能」。
挨著日子,數著日子,時間終於拖著沉重的腳步邁進了八月中旬。每日在家依舊是看報、等消息,一寸寸磨搓著時光——像磨搓田地里豐收時的秸稈一樣,雖然帶刺剌手,卻恨不得一划到底。
幸好還有一些喜人的消息出現——雖然報紙、廣播都已經被日本人嚴密控制,但也有一些蛛絲馬跡顯示,最近日本人已經慌亂了:他們在華的兵力投入越來越有所收縮,原先盤踞在中華大地上的萬千毒蛇,不得不分兵去對抗正在越過中蘇、中蒙邊境的蘇聯紅軍。
此外,還聽聞一個有見識的海外學人說,日前美國大兵向日本本來投放了兩顆叫做「原子彈」的神秘武器,製造出來的成品只是一個小男孩大小的圓柱體,爆破時卻可以瞬間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用烈焰吞沒一個城市,活焚生命,燒毀房屋,連土製的瓦片都紛紛起泡。那場面,大概比古書里講的「火燒連營」還有殘酷而壯觀。
原子彈是個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估計學工程的文澍一定知道。如果今後能夠有機會見面,一定拿這個問題考考他。想到那年在聖約翰大學的樓下,德元讓文澍拿工程問題考我的時候,多麼逗樂!然而,那個畫面,距離今天又是多麼遙遠。
不過,看了這樣的消息,多少有些高興。日本人也總算吃點苦頭了,不知道他們的天皇能夠及時辨識大局走勢,趕緊撤軍中國。正在遐思之間,小楊突然滿頭大汗的跑進來,說,「二小姐,大好了!」
我心裡又瞬時繃緊,吃了一嚇。原來,我竟然把他口中的「大好了」依舊習慣性的聽成「不好了」。
「街上都在說,日本人投降了!他們那個叫什麼皇的宣布投降了!」小楊大聲的說道,滿頭大汗顆顆閃著歡快的光芒,也顧不得拂去。
「是日本天皇?」我問,「投降了?」
「對對對,好像就是這麼個音。街上日本兵撤了不少呢,聽說國民軍隊就要進上海了!」
「真的?」
「真的!」小楊見我依舊將信將疑,便又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已經把報社加發的報紙給我帶來,我細細的看了三五遍,終於確信這個消息不是假的,而是確確鑿鑿的。
原來,由於美國的核武打擊與蘇聯軍隊的參與,促使抗日戰爭局勢產生明顯扭轉。為了避免採取大量傷亡的登陸戰以及先蘇聯一步拿下日本本土,美軍在日本廣島、長崎先後投下兩枚原子彈,同時出動數百架戰機對東京等地進行轟炸。炸彈與子彈齊下,日本本土多個重要城市遭受重創。與此同時,蘇聯紅軍也向駐守中國東北之關東軍發動全線進攻,發動八月風暴行動。
這誠然是一個平地驚雷的天大好消息!如此一來,不但中國有望解放,連中國人都可以早日過上平安的日子了!那麼,在獄中飽受煎熬的元存勖,以及和他一樣被抓走的無辜的中國人,自然也可以得救了!
我和小楊立即到警察廳去探聽消息,果然那裡的日本軍官大部分都已經收拾回國——聽說臨走時還不忘可惡至極的殘殺了幾個獄中的國民黨和**黨員。同時,那裡留守的中國人告訴我,現在要等國民軍隊來接管這裡的事宜,到時候事情也許就會好轉了。
不,不是也許,應該是一定才對。難道中國人還不肯放過中國人嗎?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死了成千上萬的人,不就是為了解救自己的這個民族嗎?
我想著,心裡湧出說不出的、幾乎發了瘋似的喜悅,和元存勖見了一面,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現在,阻隔我們在一起的只剩下最後一道鐵鎖了。等到國民軍隊一到,也許就可以打開了。
第百八十四章他回來了
沒幾日,浩浩蕩蕩的國民軍隊便進駐了上海市,鬼子的太陽旗全部被銷毀,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瞬間遍地開花。
中華民國國徽的特別意涵是:青天大於白日光芒,象徵天上的青天廣闊無邊,青天中的太陽(白日)高遠,遠有先人、歷史意涵,代表中華民國全體,勿忘歷史之先賢先烈為民主犧牲奉獻。
大街小巷,張燈結彩,載歌載舞,像極了西方的狂歡節。這一刻,這個城市、以及這一千二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才終於找回了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尊嚴。
王公館也掛上了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一方面,向黨國表達一下忠貞之意,另一方面,也是沾沾喜慶之光。不久,德元、明曦遠在國外的電報也已經發到,向家人問好保平安——合家團圓的日子終於有望來到了。
一日,正在和阿吉、楊嫂等人一起在內室灑掃庭除,忽然母親小步快走的找到我,急切的喚道:「槿初,你快去看看,是誰回來了!」
看到母親的臉上幾乎就要老淚縱橫,我一時呆住,然而幾秒鐘之後,便意識到了什麼。
走到客廳,一撩開帘子,便看到那個熟悉卻久遠的身影——他穿著一身嶄新的深褐色的軍裝,筆挺的站在大廳中央,整個人就像一柄熊熊燃燒的火炬,瞬間灼燒了我的心房。
他正背對著我——也許是怕第一面那種刺目的疼痛。
「文澍!」我忍不住喚了出來。和這個身影同樣熟悉卻久遠的,是他的名字。
文澍回過頭來,看到了呆立在簾下的我,嘴角抽搐著,卻說不出話來。
他成熟了,沉穩了,從一個青澀的大學生變成銅雕一般的戰士。白皙的皮膚變成了古銅色,鬢角還能依稀看到殘存的疤痕,眉宇間多了幾分滄桑,高挺的鼻樑添了幾分硬氣,結實的胸膛和身板襯得一身軍裝更加筆直、挺拔。他變了很多,變得我幾乎快認不出來,只有那雙眼睛,依舊閃著我最熟悉的溫柔、倔強和渴望,呼喚著我——
這就是我曾經日思夜想過的文澍。
他走過來,緊緊的把我摟到懷裡,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只說了六個字,「我想你。很想你。」
我的淚無聲的流下來,浸濕他的衣裝;我的鼻翼里,嗅到了軍人身上的鐵鏽、煙味與汗水混雜的氣息。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止住淚,看著他的疤痕說道,「我常常夢見你在戰場受了傷,很怕你回不來。真的很怕。」
「為了你,我也會回來。這是我答應過你的。」他對我說。
是的,他已經實踐了自己的承諾,如他當年離開時所說,他想去戰場上鍛鍊出真正的男兒筋骨和氣質,不要再做優柔的少爺,他做到了;他還答應我,贏得勝利之後,一定平安回來,他也做到了。他的意志已經到了不可淬滅的堅硬,堅硬得讓我感到不安。
才說了幾句話,便有一個士兵到門口報說新市長到任開會,需要他立即回去。母親和我一起送他到門外。母親很友好的叫文澍有空來王公館吃飯,文澍笑著答應了,和我們告別。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的心開始沉重起來。母親看出了我的神色,問,「你打算告訴他嗎?」
「我不說,文沁也會說。他遲早會知道。」
「你和元存勖還沒有結婚。」
是的,應該說,我和元存勖還沒有來得及結婚。雖然之前談起多次,但家庭的變故、生意的艱難,讓我們無法抽身去籌備婚禮——他也不想給我一個過於草率的婚禮。
「這並不重要。我和文澍已經不會再有可能了。」
「我知道。可是我寧願你們已經結了婚。」母親說道。
文澍隨軍進城後,連家都沒有回,就直接來王公館找我,這裡面的意思,任誰都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