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五十一章 潛在之意
2023-10-03 20:22:12 作者: 池其羽
不數日,方雲笙等人從牢中被放了出來,此前被查的茶莊也都解封。不知道秦玉峰用了什麼法子,果然說到做到。我安排了李文龍等人重整店鋪,讓方雲笙先回家看望一下,順便給我母親等人報個平安,讓他們不要為我擔心。
我想等李文龍這裡一切安頓好再離開,順便謝謝秦玉峰。
是日,我攜了重禮,到秦府登門拜訪。才進去,便見陶淑儀也在,眼圈微紅,面色暗沉,和初見那日的光彩照人相比,簡直令人愕然。她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微微笑了笑。雖然此前鬧得很僵,但現在大事完成,我心寬解,也不想跟她計較,於是客氣的道了聲好,說明來意。
她對我的友好似乎有些意外,道,「秦大哥在裡面交代一些事情,一會兒就出來,先坐吧」。說罷便讓僕人上茶和咖啡,儼然女主人一般。
陶淑儀忽然的態度轉變讓我心到奇怪,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前幾天還像要把我吃了一樣,今天卻和聲悅色了。我坐下悶聲喝茶,不再多說話。
不多時,秦玉峰出來,見到我,便讓陶淑儀先回去。後者很順從的離開了。
「她還好吧?」我看了秦玉峰一眼,問。
「還好,只不過被她父親訓了幾句,找我來哭訴。」
「她不是她父親的掌上明珠嗎?怎麼會——」我有些詫異。
「對於陶伯年來說,比女兒更重要的就是權力了。」
秦玉峰淡淡的笑道。這笑讓我很不解。
「陶伯年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無子,所以才會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外甥身上。可惜天不作美,讓他連這點打算都沒了。他的那些驕心傲志,一下子衰退了不少。人都顯得老了。更兼因為故意壓迫王氏茶莊的事情,他的名聲也受了影響,華商首領的位子自然不再坐得安穩。過幾天就是印尼華商首領的選舉大會,他心裡不爽,淑儀說了幾句不當的話,就被拿來出氣了。」
說著,秦玉峰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像是很惋惜的樣子。
我聽了,有些默然。如此說來,下一位華商首領已經出來人選了,說不定正是我面前的這位秦玉峰。
「方掌柜等人還好?」
「多謝秦先生關照,他們都還平安,我便是特地代表王氏茶莊上下所有,前來感謝您的。」我很誠懇的說道。
無論秦玉峰和陶伯年背後的權力博弈是怎樣的,他救了王氏茶莊在棉蘭的生意,救了王家的人,便可以算是我的恩人。其他的,我不想關心。
「咱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秦玉峰看著我,笑了一笑,「很少見你這般嚴肅的和我說話,怎麼感覺突然生疏了似的?不要一口一個秦先生,好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秦玉峰忽然道,「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像阿瀾。一樣的清澈可人、年輕動人。」
我的心頓時像爬了螞蟻,窸窸窣窣走過,一串緊張,但容色上還儘儘可能保持輕快,笑道,「看來,阿瀾在你心裡是不會老的。可惜,我不是阿瀾,我只是一個路人。」
「路人?這麼說,我也曾經是一個路人。」
他的話讓我頗為不解,只覺得他話裡有話,有如霧裡看花。
第百五十二章對聯明義
秦玉峰似乎察覺了我的防衛心理,給我遞了一杯茶,笑了笑,道,「王小姐可知道,我也是山西人。」說著便坐了下來,示意我也不必客氣。
「我知道。」我接過茶碗,乖乖的坐下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在打算求秦玉峰辦事之前,我已經從李文龍等人那裡儘可能打聽了關於秦玉峰的一切,包括阿瀾。雖然消息不多,但這基本家世淵源,也算知曉三四。不過,秦玉峰忽然轉換了話題,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山西的靈石王氏,是你們的祖上吧?」
我點點頭,忖度著他話語的走向。
「王家大院,乃是由靜升王氏家族經明清兩朝,歷三百餘年修建而成,包括五巷六堡一條街,大小院落既珠聯璧合,漢族文化博大精深,由此被人稱作民間紫禁城。我說的可對?」秦玉峰如數家珍一般,歷歷說來。
我笑道,「秦先生果然博才多聞,說得一點不錯。只可惜,王家的風華已經沒落,在歲月中消磨無數,如今四分五散,王氏大族再也不復當年了。」
「時勢如此,這樣是沒有辦法的事。整個華夏大地都在日本人的鐵蹄之下,縱然富可敵國,又能怎麼樣?不過,外在之物可去,內在之骨卻不可改。」
「願細聞之。」
「王家大院有一副對聯:天何言哉四時行而日月光亮,下一句是什麼?」
「地不語矣萬物生而江河奔流。」我接了下去。沒想到秦玉峰對於王氏宅院的文化底蘊了解如此之深,難道他和王家後人有什麼關係?這是我此前的小道消息里並不聽聞的。
「說的對,就是這幅對聯。可知其意?」
他這般不厭其詳的「考」我,讓我的心裡很是狐疑,不過,我還是回答道:「這是古人在感慨,不言不語的天地是何等的坦然大度,任四時交替、日月運行,任萬物生長、江河流淌,而天地之間的人呢,卻常常局限於一隅,難以自拔。與土地自然相比,人的氣量真是太小了。」
秦玉峰聽了,笑著點了點頭,繼續道:「數年前,因陪一位朋友去山西做生意,我和你的父親王老先生有過一面之交——」
「我的父親?」我的心突然砰砰跳起來,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秦玉峰竟然認識我的父親?
「在一個簡陋的茶館裡,我們淺談幾句,便有相見恨晚之感,幾欲成為忘年之交。我那時流浪在外,久不歸家。他便請我到王家大宅做客,給我講了這副對聯,以此教誨我說,順應天地之緣,遵從本真,勿要因兒女私情,與歲空老。王老先生與我說了許多知心話,使得我回心轉意,重回印尼,和父母和好。」
「原來如此——」
想不到秦玉峰竟然和我家有過這樣的淵源,卻從來未曾聽父親母親說起過。時間久遠,他們疏忘了也未可知;即便提起過,十年前我的心思並不在這些瑣事上,此時沒有印象也是自然。
「我那時奇怪,你父親為何如此理解青年人之情思——」
「是嗎?我也很奇怪。」
我印象中的父親一向是嚴格教育子女的影像,很難想像他和一位青年談心的情景——暢談古今或許可以,至於少年情思,就未必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也有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兒。」
這幾個字落到我的耳朵里,使得我頓時默然不語,一顆心直直的墜落下去,任憑眼眶中滲出盈盈淚花。
「現在我已經明白了父親所說的道理,可惜他老人家再也不能知了。」
秦玉峰點點頭,看著我,有些動情的說道,「他老人家的話,於我,當時事很有效果的。」
「現在呢?」我讀出他語氣中的一些異樣。
「現在,」他淺淺一笑,「時而明白,時而糊塗。如果他老人家能再跟我說一遍,告訴我眼前這個女子不是阿瀾,我也許不會再一次犯糊塗。」
我看著他,若有所思。許久,方道,「那麼,我想問一句:你肯幫我,是因為我的父親,還是因為我有那麼幾分像阿瀾?」我不知何處來了一股勇氣,冷靜的看著他,問道。
秦玉峰凝然的看著我,沉吟片刻,終於還是沒有說話,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