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章 上海淪陷
2023-10-03 20:22:12 作者: 池其羽
一夜的炮火,一夜的轟隆,整宿沒有睡好,感覺整棟房子的玻璃都要被震碎一般。早晨起來,只覺得頭暈腦脹,兩隻耳朵幾乎要聾掉,聽不清外面的聒噪和吶喊。眼珠雖然不適,卻照例取了報紙來看,想知道這世界依舊安然與否;同時吩咐僕人準備早餐,等候其他人一起吃飯——今天難得是我第一個起,母親、大嫂他們還沒有出來。
然而,頭版頭條的大標題讓我不得不用力揉了揉眼睛,只以為自己在做夢——一排碩大的黑字闖入眼帘,猶如跳水般逐墨而下:日軍襲擊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
再看具體內容,更是大吃一驚:原來日軍已於昨晚全面占領上海租界區!
其實,上海早在一九三年中*隊撤出之時就已經淪陷了,不過那是對於平民老百姓的淪陷;租界區裡的有錢、有權之人依然安穩無憂,過著正常安穩的日子。那時候的上海,作為繁華的東方明珠,始終面不改色的坦然的矗立在華夏大地的東南部,豪門貴族,聲色犬馬,無一落下。可是到了這一刻,日本襲擊美軍珍珠港基地,在華日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上海租界區,對於這些貴族「鴕鳥們」來說,這才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淪陷!這樣的現實擺在面前,意味著不再有特許之權的優勢,不再有家業與錢財的安全。所有人,無論老少,無論貧富,都已經完完全全暴露在日本人的鐵蹄之下。
不多久,出外買菜的女僕張嬸、李嬸便慌慌張張的跑回來,說到處都是日本兵,殺人放火,搶掠婦女,連小孩都不放過。躲進家裡,幾個女人還在心神不定的念叨著恐懼的場景。小楊、阿吉、長生等幾個人畢竟是男子,膽氣還硬些,便都在懷中揣了手槍,把家裡大門小門全部鎖嚴,時刻謹慎的監護著一家上下的老弱婦孺。
想到德元和明曦還在學校,便叫小楊帶了兩個人去探聽。不久回報說,學校目前已經把學生全部轉移到避難區,得到了專門保護,一時不會受擾,可能不久就會放假。我和母親這才略略放了心。
我站到樓上,透過玻璃,看到不遠處的街道上已經站了一排排日本兵。他們的腳下,果然有幾個被刺刀刺死的中國人——血洇了一灘,已經變成暗紅的圖案,像被刻在地上一般。
這在以前的租界區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在所有人的意識里,這是安穩的、安全的沃土,是不受獻血沾染的!我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卻又不得不相信這一幕。
冬日裡一如既往的溫煦的陽光下,已經滿是紅白相襯的太陽旗的世界——白的像喪服,紅的像血,都是哭泣的顏色,格外刺目,格外冷厲。
可怕的一天終於來了。好像上帝已經容不得中國的老百姓再多過一天安穩日子,已經容不得這華夏大地再有甘做亡國奴的鴕鳥。曾經埋頭躲藏的鼠洞和窪地,此刻已經被真槍實彈給爆開,給打翻,*裸的露在土地之間。
過去的「平安」,只截止到一九四一年的十二月七日,從此便是日本人代表的上帝對所有中國人「一視同仁」的荼毒。
許牧原曾經的話應驗了——「戰火近在眼前,全國都已經亂了,上海也——」那個不敢想像的「明天」已經到來。這個寒冷的冬天,給全中國的心結了厚厚的冰層,甚至可能從此要冰封數載。
為了讓自己的心儘快平靜下來,我勉強坐到椅子上,繼續看報——忽然,一行加粗的黑字嵌入我的眼帘,像一根針似的刺進來。
那上面寫的是:
「日軍火燒渠家大院,長官姦淫女主人。」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第百二章虎口救人
曼芝!
我的嗓子發乾,幾乎喚不出她的名字。不敢喚出她的名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然而,如果肯靜下心來稍微想一想,便知道,那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慘劇——
渠家處於租界區的邊緣地帶,本來就缺少足夠的官方保護,因此只能靠那些家丁護院,現在日本軍殺入租界區,自是首當其衝。而且,如下面詳細的報導所說,日軍中一個由山本領頭的分支部隊此前在滬上派了奸細,探聽多時,早已看中了渠家大院聯排的房子最適宜駐軍,因此率先搶占了那塊在軍事上地理位置優越的地盤。
再看報上的照片——曾經的老宅已經被燒了一半,連周邊的古建也未能倖免,只留下幾間主要的房子。整個院子已然是一片狼藉,將被惡狗咬過的骨頭,印著一道道刺目的深痕。
可是,報紙上未提傷亡,說不定渠家的人仍有生機,說不定蘇曼芝也沒有——也許是這個消息不準確呢!
我懷著一絲幻想,拿起電話,趕緊撥到渠家,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想必那裡已經滿是日軍,渠家老少不知生死如何,怕是已經被切斷了和外界的聯繫。我便抄起衣服,找到小楊,欲要出門。
母親也知道了原委,亦是痛心難耐,但還是死命拉住了我,勸說道,「你現在去也無濟於事——何況你是一個女孩家,怎麼知道發生曼芝身上的事不會落到你身上!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怎麼活——」
說著母親便哭了,很少見她這麼傷心而委屈的哭——甚至大哥死的時候她都是相當克制的。可見,她也被這件突如其來的噩夢震痛了。
我聽了,焦急道,「那要怎麼辦?如果這是真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
我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一想到蘇曼芝可能的遭遇,自己的淚水就如決堤一般,無法克制的流下來。
「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救她出來,出來——」我抱著頭,坐到了沙發上。
大嫂見了,也勸我不要出去,再想想別的辦法。我搖搖頭,不知道該往哪裡像。
「問問元存勖,他不是曼芝的同學嗎?」母親在當廳轉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對,元存勖!他的交際範圍如此廣泛,一定能得到準確的消息。母親的一句話提醒了我,我便趕緊給元存勖打電話。
先打到元家公館,管家說他不在;又打到槿緣軒,店員也回覆說主人不在;最後撥到舞月樓,響了三四聲,方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以為接聽電話的人是林秀娘,便報出自己的名字;誰知對方卻說「不認識什麼王槿初」,甚至不聽我的解釋,便「啪」的掛了電話。那人也許真的不是林秀娘,是別的女子,可是,我已經去過舞月樓多次,那裡的幾位主事基本都知道我的名字,怎麼會一問三不知呢?
原來是我太過慌亂了,忘了局勢早已變化。景元茗府出售之時,林秀娘已經被派去接管那裡了;舞月樓的女主事據說換成了一個叫做「阿美」的新人。於是,我便急急忙忙打電話到景元茗府,從林秀娘處找到了元存勖在舞月樓的專屬電話,再次打過去,終於接通。
「找我?」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使得我一直在砰砰跳的心忽然安定了許多。第一次對他的聲音感到出奇的親切,仿佛漂移四海終於找到了定海神針一般。
然而,滿腦子只有蘇曼芝的我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格外的低沉。來不及詢問什麼,我只一心懇求他去渠家大院看看蘇曼芝,無論如何把她救出來。
「渠家大院已經被鬼子占了,圍得嚴嚴實實,我怎麼進得去?」
他的聲音里有些怒——原來他已經知道了。
他的怒,可能是認為我提出這種要求簡直是不顧他的死活,無異於讓他直接堵槍眼。但是,我已經顧及不到這些,任憑他沖我發火。
「你一定有辦法——求求你!救救她!」
我忍不住對著電話再次哭起來。我知道,縱然我不求他,他也一定會想辦法——如果他能夠救蘇曼芝,他絕對不會束手旁觀;而今,他一定是試了很多法子也不能成功。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別的什麼。淚水便是最無助的寫照。
元存勖沒有再說話,而是掛了電話。
我忐忑的等了一個晚上,直到夜裡三點,一個女人打過電話來,說蘇曼芝已經在舞月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