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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大哥之歿

2023-10-03 20:22:12 作者: 池其羽
    (1941年春)

    到家時,整個公館都靜悄悄的,並不聞哭聲。我甚至以為這只是自己的幻象。進了屋,看到母親在默默飲淚,大嫂摟著芸兒在低聲飲泣,德元和明曦也已經從學校趕回來,和我一樣震驚沉痛。而三叔等幾個近親也都在外廳等候,臉色暗沉,默然不語。

    見到這一幕幕,我才曉得這件事真的已經發生了。大哥他——

    原來這幾日氣溫多變,忽冷忽熱,大哥傍晚六時多突然發了高燒,趕忙叫醫生來看時,他已經昏迷不醒;未多時,呼吸減弱,便像在睡夢中一樣安然去了。

    我走進大哥的臥室,滿屋都是濃烈的藥味。大哥就浸在這藥氣之中,忍受了兩年零八個月。他安然的躺在那,清癯的臉上帶著一些倦色,像睡著了似的。

    大嫂說,他走得很急——連給他塞進嘴裡的藥片都沒來得及咽下去;他臨行前並沒有受太多的苦——他的苦,已然在生病期間受盡了。

    想到中午離開前我還和他一起說話,此刻再回來卻只見他冰冷的身軀,簡直像一場夢。我僵住了,一顆心默默翻著刀絞一般的痛。

    梁復跟我走了進來。他此刻已經醒了酒,用綁著手帕的那隻手,摸了摸大哥的脈搏,給他掖了掖背角。大哥是他的病人,而小梁這樣的醫生,總是富有同情心和責任心的。

    他跟我說對不起,我看了他一眼,說,「大哥知道我們已經盡力了。」

    大嫂忍住淚,道,「他閉上眼睛的前一秒,還在看芸兒寫字——昏迷了,就沒再醒過來。」

    「大哥走好。」我跪在大哥床前,任憑淚水滾下來。德元和明曦在我身後,也哭了起來。

    母親蹲下身子,攥住我的手,「現在還不是該哭的時候——外面的那些本家,都在等你。」

    我抬起頭,看著母親,她臉上的皺紋驟然加深了許多,臉上猶然掛著淚痕,但聲音已十分冷靜。

    原來,大哥已經在三個月前就寫好了遺囑,一直放在母親那裡。家族裡幾個主要本家,大哥之前都已經跟他們正式談過了,算是為我鋪好了一段啟程之路。

    想不到大哥沉重的病軀之內,依然守著如此細緻周密的心。

    我忍不住低泣道,「媽,我、我怕——」

    「別怕。槿初,為了讓你大哥安心,你就答應了吧。」母親勸道。

    我沒有說話,看了一眼德元和明曦——想這副重擔不在我的肩上,便在他們的肩上,可是,他們的肩膀還這樣年輕、柔弱、不諳世事、不知艱險。

    而我呢,當初,我沒有勇氣說出拒絕大哥的話;現在,我已經沒有機會說出拒絕大哥的話。

    看著大哥的遺體,我的心裡默默想著:如果可以和大哥說上最後一句話,我也同樣會答應他——照顧這個家業,直到德元畢業、芸兒長大。

    服喪期間,除了幾個本家協助我打理大哥的後事,方雲笙兄弟也來幫忙。因為上次的事,方雲笙已經被元氏辭掉,一直還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母親見方家生活上十分艱難,便和我商量能否請他們兄弟倆到王家茶莊做事,也可以多個近人幫襯。我考慮之後,詢問了方雲笙的意見,他沒有拒絕——畢竟一家子人吃飯是個大問題,何況又新增了一個小生命。於是安排他做華東大區的主事,安排方雲筌做華東區的採辦助理,離家近,生意也比別處好做一些。

    三叔因為此前給我和渠紹祖做媒的事情泡湯,心裡一直有彆扭;又見我是一個倔強而有主見的女子,便要求將自己名下的十個點的股份轉出來,要帶著繼文、繼敬出去單幹。其實我也預料到遲早有這麼一天,幸好大哥活著時候他們沒張口,否則又讓大哥生氣。我並不在意,很爽快的把錢給了他們,從此劃清生意界限。

    此間,文澍來過一次,隨後便出發去了北方的前線參軍。送別的時候,文澍對我說,他並不怪我,他知道自己的脆弱——別人的一次否定就會讓他無所適從,我的一次拒絕就能讓他心灰意冷;他想去戰場上鍛鍊出真正的男兒筋骨和氣質,不要再做優柔的少爺。我聽了,知道什麼勸都已無用,只懇求他保重——就算不為了我,也為了他的家人。

    他答應我,贏得勝利之後,一定平安回來。我心中想的是,勝利是大家的事,平安是小家的事。你若平安,大家不勝也是勝;你若有個閃失,大家勝利又能如何?

    可惜,這些話,他在前線隆隆的炮火中,再也聽不見了。

    第八十八章巾幗出手

    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離開了,一直糾纏我的人也離開了。世界忽然變得很靜,日子忽然變得很輕,輕的聽不見腳步,連蘇曼芝舉辦婚禮的鞭炮聲都像是在夢裡聽到的一般,甚至沒有覺察到一聲聲隆隆的炮火已經炸到了租界區的門口。

    又是初春時節,又是疾病的密集爆發期。人的生存本來已經很是艱難,老天爺卻還是一如往年的雪上加霜。成人尚可,有災有病,皆可忍著,孩童呢,弱小的他們沒有強大的抵抗力,經不起病菌幾下的侵襲,只有無辜受難。

    不幸的芸兒也成為其中的一個,為此大嫂徹夜難眠。我讓小楊和阿吉陪著我們連續跑了幾趟醫院,都是人滿為患,而且四處髒亂無比,沒病的恐怕也會著上病。芸兒的病況本來不重,我們擔心在這裡反而被染成大病,於是便聯繫了伊藤診所,鑑於此前的熟識關係,總算掛上了號。伊藤醫生給芸兒打了針,開了藥,說他是感了風寒,病勢較淺,不太礙事,只須連續吃上四五天的藥劑,便可好轉,大嫂聽了,這才稍稍放了心。

    一日,我和大嫂從診所出來,還沒有走到小楊停車的路口,忽然被幾個人圍住——有的人赤手空拳,有的人拿刀持棒,像是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的。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人,但可以確信不是日本兵,只是一群中國人。他們衝上來圍住叫嚷,斥罵我們這些人到日本人開的診所里治病,怒斥我們是漢奸——

    這是什麼嘴臉?我知道他們不敢打劫伊藤診所,是怕被日本人報復,可是竟然會在這裡等著「伏擊」國人。

    我們一路過來確實戰戰兢兢,不過畏懼的是那些用槍炮殺人的日本兵;卻不想沒有遇到日本兵,卻碰到一群如狼似虎、用唾沫殺人的暴民!

    小楊和阿吉見了,忙出來保護我和大嫂,頓時陷入了眾徒的圍攻之中。小楊和阿吉都不敢下太重的手,擔心惹官司上身,於是只能和那些暴民互相推搡,不一會兒,身上已經被抓得血印條條,身上也挨了幾棍子。我在他們的保護下,連搶帶奪,總算手忙腳亂的把大嫂和芸兒塞進了車裡,自己卻被幾隻手死死拽住了衣襟。上不了車,只好逃到小楊和阿吉的背後,我們三人圍成小小的一圈,越縮越緊,卻再也無法靠近車身。

    正在焦灼之際,忽然一輛車衝到人群之中,滴滴鳴了幾聲刺耳的笛音。一個人從裡面探出頭來,朝我叫道,「快上車!」

    我從人縫中一瞧,那輛車不正是最為熟悉的福特嗎?而開車的人,竟然是林秀娘!

    見我無法掙脫出去,林秀娘打開車門出來,貼住車身,從懷中嗖的掏出一支槍來,指向人群,大聲吼道:「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就開槍了!」

    那些人一聽,紛紛回頭看去,見果然是一柄黑洞洞的槍,頓時雅雀無聲,退了幾步遠。

    林秀娘拿槍指著眾人,可以看出她也十分緊張,手裡的槍在微微的晃動。不過,此時的林秀娘,在我眼裡,儼然一個橫空出世的女英雄。

    那群人見林秀娘氣勢威嚴,不敢再動,有幾個已經露出縮頭之意。這時,一個領頭似的痞子不肯相信,朝眾人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的晃向林秀娘,嬉皮笑臉的問道,「姑娘,您這手上可是真槍?打得准嗎?要不試試旁邊那顆樹?」

    林秀娘注視其人,嘴角微微一翹,「哼」了一聲,便輕輕按下了槍栓——只聽「砰」的一聲,離那人腳尖處三四寸遠的地方,頓時激起一層塵土,揚塵落下,只見平地上留下一道深坑。那人頓時嚇了一跳,腿都軟了,幾乎半跪在地上。可能是舌頭不好使了,那人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

    倒是林秀娘余火未消,很不耐煩的說,「滾!否則等著本姑娘揭你們的皮!一群只知道欺負女人和孩子的無恥之徒!有本事打鬼子去啊,欺負自己人算什麼本事!」

    林秀娘的幾句話音量不高,卻氣勢如虹,令人膽寒。此前真沒有看出來,原來這樣一個表面上柔風萬千的女子,竟然是如此有血性、有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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