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水火難容
2023-10-03 20:22:12 作者: 池其羽
元存勖跟了過來,我卻故意走在前面,不去看他,好留給他一些時間整理方才停滯在臉上的尷尬的表情。
林秀娘很有心,早已準備了一個單獨的客室,奉上茶與點心,叫僕人都在外等候。
元存勖陪我走進去,親手端上茶,解釋道,「你別誤會,剛才是和那些舞女們說排節目的事——」
「不必解釋。我不是為了這個來的。」我沒有接,只是逕自坐下,甚是平靜的說道。
「好,好——我不解釋。只是怕你多想。」元存勖訕訕的笑了笑,把茶放到桌上,也坐到了對面。
我靜了靜心,便說道,「你和你哥哥達成了交易麼?」
「交易?什麼交易?」他有些詫異,然而片刻之後,便恍然明白,說道,「哦,你說的是那個事——我哥他說起來,說什麼有個主事的犯了事,讓我出出主意,我就隨便說了幾句。」
「那你說了什麼?」我克制著所有的疑問,儘可能冷靜的發問。
「他說這個姓方的跟你們王家關係很好,他犯了事,王家不會袖手旁觀,可以隨便提條件,說你一定會答應——」
元存勖原本是一臉毫不在乎的神色,一副如講笑話的口氣,但看了我一眼,又發現有點不對勁,隨即補充道,「我當他說著玩兒呢!」
「那你提了什麼條件?怎樣才肯放過方雲笙?」我盯著他,追問道。
「這個——我哥他自然愛錢,我嘛,我不愛錢。」他起身走到我身後,別有用心的解釋道。
「我只愛你。」他很怕我聽不清楚,專門過來把這幾個字送進我的耳朵,「怎麼樣?答應我的條件嗎?」
「你想讓我嫁給你,是麼?」我憋住已經脹滿肚子的火氣,冷冷的問道。
元存勖走到一邊,沒有說話,只是朝我示好的笑了笑。這一笑,自然是默認了。
他以為他給我的是春風化雨,殊不知,到我這裡卻是冷風冰雨!
我的火氣忽的爆開來,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朝他所站的那方地上狠狠的砸下去——那茶碗的瓷片和裡面的水頓時濺得四處都是。元存勖下了一跳,向後退了半步。
「玩笑?元二少爺,你是在尋我的開心嗎?」
「我——沒有啊!我說的是真的!」元存勖有些傻了,他沒有料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想滿足自己公子哥的優越感,直接找我好了!為什麼要拿方雲笙下手?你可知道你的一句玩笑,會讓方雲笙受多少折磨?你大哥為了逼我答應你們的條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說著,我的聲音瞬間嘶啞,眼睛裡盛滿了淚花。
「姓方的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管事嗎,算得了什麼,你何至於——」
元存勖也緊鎖眉頭,臉色暗沉如玄鐵,他還想繼續說下去,但看到我的激烈的反應,詫異的止住了。
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他來說,方雲笙的地位也許輕如鴻毛;可是對於我來說,方雲笙的分量重如泰山。
我看著滿地的碎瓷片,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該怎麼做。我本來是想請求元存勖,幫忙勸說他的哥哥,至少不要再傷害、折磨方雲笙。
可是,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和他,又變成了水火不容的關係。連慶生會那天留存的唯一一絲好感,在此完全泯然無存。
離開舞月樓的時候,眼淚再次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又懊惱,又悔恨——不肯克制自己,不肯屈就於他,終究搞砸了這一切。
一開門,發現門外已經站了三四個人,做好了隨時衝進去拉架的準備。蘇曼芝拉住我,勸道,「什麼話好好說——」
我掰開她的手,什麼也沒有說,徑直下了樓。
第七十八章愛本無爭
大哥和母親知道了方雲笙被捕入獄的事後,也在一直四處尋人想辦法。只可惜現在上海的警察廳大部分都控制在日偽政權的手裡,也就是元氏「同盟者」的手裡,但凡是稍微有點正義之心的人,基本都已經被擠兌走了。對我們而言,不僅找不到可以求助的熟人關係,連想花錢打點都不知道該給誰送——主動權已經被牢牢掌握在了元存劭的手裡。
我父親去世時固然存了三十萬在香港的滙豐銀行,但是那是為家族儲存的母金,非到危難之際不能動用。大哥思量一番,決定讓我先從帳上取出八萬塊錢——去年生意不好,這筆錢恰好是去年年底開支完各地員工薪資之後的溢利部分。大哥讓我先以此去和元存劭談協議;剩下的兩萬,他再從朋友處去拆借一下,由此不必動用父親留下的那筆錢。
這是要錢的部分。
我沒有和大哥他們提起「要人」的部分——雖然之前動了火氣,但現在理智一點的想,既然元存勖自己說那不過是個玩笑,那麼我就先當一個玩笑看。
和元存劭的商談才是關鍵。他肯放人,方雲笙才有生機。
正在焦灼的思量之間,僕人來報,說方文氏來了。母親聽了,忙和我一起去接待。
早已聽母親說,我不在家的時候,方文氏已經來了幾次,自然是為方雲笙的事情焦心,在家也是坐臥不安。雖然距離王公館路程遙遠,有沒有私家車,可她還是不辭辛苦的一日一趟。
走進客廳,只見的她懷裡抱著嗷嗷待哺的嬰兒——其他兩個孩子想必放在家裡了,正在哄孩子睡覺。見我們進來,忙把孩子遞給跟來的乳母,站起身來問好。
「怎麼不在家好好歇歇?不是說有了消息會立即給你送去嗎?看看,天這麼冷,再把孩子凍壞了——」母親不忍的說道。
「還是想來看看二小姐。」方文氏瑟瑟的說,眼角紅紅的,像是剛抹完淚。
數日不見,我愕然的發現年輕的她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雖然梳洗整齊,但一臉焦慮萬分的神色無以掩蓋。她的鬢角竟然隱隱現出了幾絲刺眼的銀髮,在一枚玉簪的映襯下,閃著悽愴的光芒。
這一幕,讓我的心裡不禁一陣酸楚,為之而痛。
固然,我曾嫉妒過她,也曾不喜歡她——尤其在我剛回家的時候,坦白說,每一次見面對我來說都是折磨,我無法坦然接受這個搶走了方雲笙的女人。
可是,歲月流轉,時過境遷,我已經將一切看淡。王家之合家團圓,方家之錦瑟和諧,於我便是艷陽天一般的晴好。
「涓姐,你不必太過焦急,我會想辦法救出雲哥的。」我走上前,寬慰道。
方文氏忽然緊緊的拉住我的手,跟著便跪了下去,道,「二小姐,夫人,求你和大少爺好好商量一下,一定想辦法救雲笙出來啊!我這輩子給王家做牛做馬都甘心情願,只求你們救他——如果他不在了,我們母子可怎麼活啊!」
說著,她又低聲哭泣起來。我和母親忙把她攙扶起來,道,「別這樣,我們自然是不遺餘力的。不會讓方雲笙有任何閃失。你放心。」
見我和母親如此懇切的回答她,方文氏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這時,孩子哭起來,母親便叫她抱著孩子一起去內室坐會兒,聊聊天、寬一寬心。
臨走時,方文氏忽然想起來什麼,道,「二小姐,一會兒文澍說要從學校過來,想見見你。」
「哦。」我心中不由得一痛,含糊的應了一聲。
「如果文澍說錯了什麼話,求你不要怪他,他年輕、不懂事。」方文氏長嘆一口氣,道。
「我不怪他,只求他也不要怪我。」我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