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開在枝椏上的花朵
2023-10-03 18:11:24 作者: 雲檀
發現自己在火車上,這讓阿笙很驚訝。晚上九點左右,她在望江苑入睡;凌晨兩點,卻在不知不覺間告別了T市,在軟臥下鋪睜開了眼睛。
車廂內一片昏暗,沿途燈光照射進來,阿笙一度以為猶在夢中。
直到轟隆隆的聲音傳進耳中,阿笙才開始消化這個事實,她的確是在火車上淌。
車廂里有人壓抑咳嗽著,阿笙動了動身體,腰間手臂緊了緊,阿笙望去,這才看到陸子初靠在床頭睡著了,鼻息很輕,卻因為姿勢不對或是睡眠環境不好,睡的並不安穩。
心裡竟是鬆了一口氣,陌生的環境,不知航程目的地,所幸身邊還有一個他。有他在,她是心安的。
看著近在咫尺的他,阿笙抬手欲摸他的頭髮,卻又擔心會吵醒他,只能躺在他的懷裡不敢亂動。
窗外燈光昏黃,也不知道途徑哪座城市,隱約可見迷離的雨絲,纏綿的像是那些隨時都可以消散的紅塵往事。
同樣的天,擺在不同的城市裡,氣候卻變幻無常。
隆冬,夜晚寒涼,阿笙移開陸子初的手臂,他是真的困了,平時那麼敏感的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卻難得鬆懈下來,警覺度較之往日大打折扣椋。
阿笙坐在床沿,把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她是一個對黑夜異常敏感的人,有人在看她,她是知道的。
視線來自對面下鋪,那是一個老太太,花白的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見阿笙抬眸看她,溫和的笑了笑。
阿笙不期然想起了奶奶,想起了韓老太太。
人到遲暮之年,很多時候都會變得很沉默,痴痴的看著身邊的人和事,對於當下度過的時光,痴迷流連。
咳嗽聲就是老太太發出來的,年邁,蒼老,是個善良的人,因為擔心會吵醒其他乘客,咳嗽的時候會提起被子掩住口鼻,壓抑的咳嗽著,咳得阿笙呼吸緩緩。
老太太大概嗓子發癢,忍久了,難免眼眶紅紅的,滿是皺紋的手指探向了一旁的桌案,上面擺著一隻茶杯,不過已經空了。
阿笙起身的時候沒有站穩,長時空腹,多少有些沒力氣,她扶著桌案,穩了穩神,這才拿起杯子,對要坐起身接水喝的老太太輕聲說道:「奶奶,我幫您。」
這種季節不似夏天,狹長的走道上空無一人,鼾聲和呼吸聲交錯,嘈雜,但很有生活氣息,再過不久就是春運了,到了那時候,只怕要真的車載滿員了。
接了水,回到車廂,阿笙先把水杯放在了桌上,彎腰扶老太太坐起身,拿了枕頭墊在她身後,坐在她的床沿,輕輕吹著熱水。
老太太看著身旁的陌路女孩,在她眼裡無疑阿笙是個好孩子,美好溫暖。一頭海藻般的長髮因為剛起床凌亂的披散在胸前和肩上,顏色太黑,所以繾綣中似乎又帶著大海一般的潮濕,就是膚色太白了。
老太太看了,對這個體貼懂事的晚輩是心存憐愛的。
「奶奶。」仍是溫淡的語調,沒有過多的話語,阿笙把水杯送到老太太嘴邊。
老太太不好意思,道了聲謝,又說自己來,那水喝在嘴裡,滋潤著老太太發癢的嗓子,有一種沁人心扉的暖,半杯水喝完,水份似乎全都蒸發到了眼睛裡。
阿笙扶老太太躺下,轉身時對上了一雙漆黑深幽的眸,笑著走近,在外人看來也不知道何時修來的默契:陸子初伸手的剎那間,阿笙並沒有看,但卻伸手精準的握住了他。
微弱的光線投射在阿笙的睫毛上,落下柔和的陰影,陸子初坐起身的時候,把被子蓋在她的身上,連人帶被摟著她:「做好事,是不是應該給你獎勵?」
她坐在床沿,笑容仍是淺淺的,很多事只是出於本能,看到老人心裡總歸是溫暖的,滄桑藏匿在皺紋里,因為生活給予了厚重,所以眼神才會那麼慈悲平和。
他親吻她的臉,笑嘆:「你要收買陸子初的心,真的很容易。」
屬於情人間的私密情緒,被老太太盡收眼底,會心的笑了。閉眼入睡的時候,她在想:真是一對漂亮的孩子。
阿笙沒有問陸子初,他們這是要去哪兒?她接連兩天情緒不太好,吃東西又吐,很明顯他是在擔心她。
雨絲打在窗戶上,像是錯綜複雜的蜘蛛網,阿笙靠在他懷裡,靜靜的看著窗外,那裡是一片冬日蕭索之景。
陸子初問她:「是不是想起了顧老太太?」
阿笙唇角有了笑意,早說過,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其實我和爺爺奶奶很難正兒八經的說上一回話。上學的時候,每次回到家,除了寫作業,只能在飯桌上淺聊幾句。星期天想深談,但沒說兩句,就會被奶奶揮手趕走,讓我不要偷懶,趕緊回房間寫作業。」聽了幾秒,阿笙繼續道:「我一直以為我和我奶奶還可以擁有很多回憶,比如04年夏天回到老家,我可以陪她坐在沙發上看看年代歷史劇,聽她發牢***,就算不說話,陪她煮茶躺在藤椅上發發呆也是挺好的。」
誰又能想到
tang,偏偏就是04年夏天,奶奶去了。
下巴支在她的肩上,陸子初眸子裡沾染了微光:「那天你哭的很傷心。」
阿笙微愣,轉眸看他:「你怎麼知道?」
他心情很好,上揚了嘴角:「你第一次看到我是在階梯教室,我第一次看到你,聽到『顧笙』這個名字卻是在法學系宿舍樓附近的電話亭。」
「……」記憶中,陸子初似乎跟她提過這件事,說到電話亭,過往回憶似乎一下子全都回來了。
那天她似乎哭的很狼狽。
「怎麼?」他忍不住笑了,笑容撩人。
「我一定哭的很醜。」
「不會。」陸子初收緊了手臂:「我覺得這孩子蹲在電話亭里失聲痛哭的時候,很讓人心疼。」
阿笙沒了聲音……
火車行駛著,凌晨臥鋪,他們擁著被子輕聲說著話,這樣的體驗是之前從未有過的,靠在他的懷裡,似乎找到了最堅實的依靠。
在望江苑入睡前,吳奈告訴她,陸子初回陸家了。她醒來後就出現在了火車上,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陸子初怕是因為她和家人鬧僵了。
其實家人都一樣,盼著子女將來能夠少走一些彎路,過得比誰都好,對子女付出不求回報,但同時也會很護短。這是很多家長的通病。
其實韓淑慧並沒有錯,如果她是韓淑慧,她也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跟一個叫顧笙的女人在一起,大概全世界99%的父母從一開始就會站出來反對,至於另外1%,尚待考究。
這世上能傷她的人乏陳可數:她的過去,一個陸子初。
韓淑慧的話針針見血,字字往她心窩上面戳,若說不介意,那是假的。但她不恨韓淑慧,更不曾有絲毫的怨憤。
韓淑慧說的對,沒有男人會那麼大度,不介意她躺在另外一個男人的身邊生活那麼多年。
她是一個傳統觀念很強的人,這輩子認準一個人,那麼不管生死,她都是他的。所以縱使在知道自己結婚後,她也一直在自我欺騙她是屬於陸子初的。
五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控制不住自己去嘔吐,她覺得自己髒了,從裡到外都是殘缺的。那是一種伴隨經年的自厭和無望。
倒不是擔心陸子初有一天會厭棄她,他是天上的飛鳥,她是深潛海底的魚,太怕有一天他會因為她舉步維艱。
阿笙問:「就這麼走了,許曉找我怎麼辦?」
「我會跟她聯繫。」
她太后知後覺,聲音有些不穩:「你這是……要跟我私奔嗎?」
陸子初看著她,眸子裡是遮不住的笑意,「所以,別拒絕我。」
「……」阿笙就算想拒絕,也不可能讓火車半路停下來。
席慕蓉說:「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久,若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麼,所有的時刻都將是無瑕的美麗。若不得不分離,也要好好說再見,要心存感謝,感謝他給了你一份記憶。長大以後,你才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剎那,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無遺憾。」
和陸子初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曾忘卻過,仿佛開在枝椏上的絲綢花,經年不謝。
***
PS:還有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