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下蠱

2023-10-03 16:20:43 作者: 葉陽嵐
    何鵬離去之後,殷述想想還是不放心,就又吩咐道:「去吩咐備馬,我得過去看看。」

    「殿下要現在過去嗎?可是四小姐不是說——」何旭卻是遲疑。

    「宋承澤被逼急了,現在明顯已經不擇手段,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不去看看,我不能放心!」殷述道,抬頭見何旭還有猶豫,就又連忙囑咐了一句,「放心吧,我就從遠處看看,這件事的分量輕重,我會掂量。」

    相對而言,殷述其實是個十分理智的人,他既然這樣說了,何旭也就心裡有了底,先轉身下去準備。

    殷述繞回桌案後頭坐下,面上神色卻是難改凝重。

    宋承澤那人,他雖然沒怎麼打過交道,但是那人年紀輕輕就在軍中歷練,這幾年裡,又幾乎是憑藉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宋家的門楣,絕對是個利害角色。

    南蠻人在此處盤踞已久,其勢力可謂根深蒂固,如果何鵬趕不及,真能叫宋承澤以一把火將他們燒個乾淨了,這其實也不算是最壞的局面,怕就怕是野火燒不盡——

    屆時,宋楚兮就算控制住了軍中,一則要想辦法繞過皇帝去,親手把持軍權,另一方面恐怕還要被南蠻人的餘孽盯上,伺機報復,這局面才是最可怕的。

    殷述想著,便有些心煩意亂了起來,單手撐著額頭閉目思索,心中憂慮不已。

    「殿下!」氈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掀開一角,有冷風灌進來,隨後一個親兵捧著一碗茶垂眸斂目的走進來,雙手呈上,「外面天寒,何侍衛讓送杯參茶進來,您先暖一暖。」

    這一整個晚上,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再加上連著幾日行軍,在飲食上就沒什麼講究了,從昨夜到這會兒,殷述也算是滴水未進的。

    這會兒正趕上他心煩,忽而就睜開眼睛朝那親兵看去。

    但是那人卻是極本分規矩的模樣,低垂了眼眸,並不敢直視他的面孔。

    殷述的眼底有一線極不明顯的幽光閃過,但是那一抹跡象很不明顯,稍縱即逝,讓人很難捉摸。

    他探手去接那茶碗,那親兵就一直本分的候著。

    殷述接了那茶碗在手,隔著杯子就能嗅到裡面隱隱的參茶香氣,但他端了那茶碗在手,卻並沒有馬上去掀那蓋子飲用,只突然若有所思道:「是何鵬讓你送來的嗎?他人已經走了?」

    何鵬是領命離開的,走的自然匆忙。

    那親兵也不猶豫,脫口道:「不是的,是何旭。」

    「哦!」殷述應了一聲,這才慢條斯理的要去掀那碗蓋。

    那親兵並不逾矩,起身就要退下。

    「來人!」殷述突然喚了一聲。

    那人腳下步子一頓,但是方才被殷述問了兩句話,也就耽擱了一會兒,外面殷述的侍衛還不及進來,卻趕上何旭已經剛好折回來復命。

    何旭倒是不曾多想,一手掀開氈門,迎面見到的卻是個有點眼熟的親兵。

    這邊他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卻泥鰍一樣,就要從門縫裡往外鑽。

    何旭是習武之人,本來就敏銳非常,他雖提前沒有防範,也不知道這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只下意識的就已經一把扯住他那人後領口,將他甩回了帳篷里。

    那人並不戀戰,穩住身形,就從袖子裡劃出一把匕首,扭頭就要去劈那帳篷。

    殷述當機立斷的起身,順手就將那一碗茶湯朝他潑了過去,同時揚聲道:「何旭,把他拿下!」

    那人是不曾想他會用了手裡茶湯來做武器,本能的閃身避讓,但是還是遲了,那碗茶本來是潑的他背心,他這閃身一躲,卻被潑在了手背上。

    剩下的茶湯灑在了帳篷上,本該是冒熱氣的,但是白色的水霧升騰而起,那裡面卻居然夾雜了一縷不太明顯的幽綠色的輕煙,看上去十分詭異。

    彼時何旭已經撲到了近前,眼見著抬手就要抓住那人的手腕,見狀,他卻是大為警覺,忙不迭撤了手。

    那人被熱水一燙,慌忙的捂住手背,一咬牙就還是轉身要往門口的方向奔去。

    何旭抽出佩劍,斜刺過去,直接將他給截下了。

    那人這時候已經莫名的白了臉,但是這樣的情況下,逃命要緊,他也顧不得別的,抓著匕首就同何旭交上了手。

    兵器的碰撞聲一起,外面的侍衛馬上就沖了進來。

    那人本來也就孤力難支,幾個回合之下就被何旭一腳踹飛。

    隨後,幾個侍衛馬上衝過去,將他給按下了。

    「殿下——」何旭這才快步走到殷述的身邊,焦急的上下打量他一遍,「您沒事吧?」

    「沒事!」殷述搖頭,面上神色卻是極為凝重的,直接越過他去,走到那刺客面前。

    那人被何旭一腳踹出了內傷,吐了血,這會兒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神色之間卻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樣,倒是知道自己此時的處境是在劫難逃了。

    殷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何旭已經搶過去,一把捏了他的下巴,質問道:「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混進我們殿下的帳篷里來行兇?」

    殷述對這人的來歷卻似乎並不感興趣的樣子,直接挑眉道:「方才你茶碗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雖然那一抹霧氣消散的極快,但他也是看的分明,那碗茶,絕對是有蹊蹺的。

    那人自知必死無疑,咬緊了牙關

    必死無疑,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殷述也不勉強,只使了個眼色,何旭馬上會意,上前將他全身搜了一遍,果然是從他身上摸出一大一小兩個小瓷瓶來。

    「殿下!」他將兩個瓶子打開來一一的看過,然後將大的一瓶直接扔了,只把小的一瓶送到殷述面前,謹慎道:「那瓶是金瘡藥,這個裡面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那小瓷瓶是深藍色的,樣子做的十分小巧精緻,裡面的東西看不分明,估摸著該是些液體。

    殷述嫌棄的擰著眉,遠遠地看了眼,然後一抬下巴,「給他灌下去!」

    馬上有侍衛捏開了那人的嘴巴,那人雖然極力掙扎,但終是沒有開口告饒,就算何旭有意的拖延逼供,他居然就是一語不發。

    嘴巴太硬的人,再如何的逼供也是沒用的,何旭也不太寄希望於他,將那瓶子裡的東西給他灌下去了一些。

    那人被逼將那東西給咽了下去,但是殷述等人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怎樣。

    「殿下——」何旭不禁奇怪。

    他們本來都以為這人是來下毒的,但是很明顯,這就算是毒藥,大約也只會是慢性毒了。

    「拖下去吧,看來也問不出什麼了,直接處置了。」殷述說道。

    「是!殿下!」侍衛們將那人強行拖了出去,他就又轉手把那小瓷瓶塞給了何旭道:「先收著吧,回頭等衛霖回來,讓他看看這裡頭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好!」何旭將那小瓷瓶謹慎的收了,想著方才驚險的一幕,還是心驚不已,憤然道:「殿下,這人是宋承澤派來的嗎?行刺殿下?這對他來說能有什麼好處?難道就是因為殿下幫了宋四小姐,他就只是為了泄憤的?」

    「這也算是個道理。」殷述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但那神色之間卻是頗為不以為然的,「他自己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至於這墊背的,自然是多拉一個就是一個了,如果真的行刺成功,最起碼能解他的氣,這是真的。不過麼——」

    殷述說著,就又兀自搖頭,「如果只是為了要本王的命,他的人都已經摸進來了,直接動手不是更穩妥麼?又何必這麼麻煩的再下什麼毒?」

    方才那人剛混進來的時候,都已經摸到殷述身邊了,殷述都沒懷疑過,畢竟這裡是他的帳篷,外面又都是他的侍衛守著,陌生人想要接近,並不容易,也就難怪他會大意的沒有多想。

    其實就在方才那樣的局面之下,那人要直接下手行刺,成算還是很高的。

    何旭聽了這話,更是一籌莫展,但是想想方才那人無所畏懼的神情,到底還是百思不解,「殿下真的確定這茶湯裡面有問題嗎?不管是什麼毒,方才屬下餵他吃下去的時候,他是當真的半分懼色也無的,這好像也不太合常理。」

    就算是存了必死之心,但是人之將死,心裡總會有所恐懼的,那神情之間都該有所表示,可是方才的那個人,卻是真的半點也不怕的。

    「他這麼大費周章送進來的東西,總不能是全無問題的吧?」殷述道,心裡卻是篤定了自己的想法的,他抬腳用鞋尖踢了下落在地上的茶碗,勾唇道:「說起來也是巧了,阿楚的身子不好,最聞不得人參的味道,這些天我們的飲食起居里都沒有這樣東西,如果不是這樣,本王沒準還真要著了他們的道了。」

    他這話說的隨意,何旭卻瞬間惶恐了起來,趕緊屈膝跪下去道:「殿下恕罪,都是屬下的疏忽,我——」

    話音未落,外面就有侍衛回來復命,「殿下,刺客已經處置了,身份也已經核實,就是這軍中服役的士兵,這些天殿下的飲食都是此人負責送來的,是屬下等失察,請殿下降罪責罰。」

    如果真的是徹頭徹尾的生面孔,是不可能隨便就能混到殷述的帳篷里來的,在這一點上,殷述早有準備。

    「算了。」殷述倒是大方的擺擺手,「是長亭關駐軍裡面的人,又不是從咱們王府裡帶出來的,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們的身上去。」

    他說著,就轉身取了大氅往身上一披,然後就大步走出了帳篷。

    何旭不敢怠慢,趕緊跟上去。

    外面的人馬已經準備妥當,殷述也不再耽擱,直接帶人奔了塞上駐軍的軍營方向。

    彼時那邊戰火蔓延,宋楚兮正帶人和那些南蠻人周旋,不過她雖然是有領兵的經驗,但眼下的這支隊伍卻不是她帶出來的,難免有配合上的疏漏。雖然這邊她安排布置,派人圍堵過去,堵死了那些南蠻人的退路,兩邊夾攻的將對方困住了,但是那些南蠻人勇猛無比,又做的是困獸之鬥,戰力驚人。

    殷述過去的時候,那雙方人馬還正打的如火如荼。

    殷述不好公開露面,就帶人駐馬在遠處看著,又派了下頭的人去查問宋楚兮那邊的具體情況。

    塞上的風聲很大,寒徹骨髓。

    一行人駐馬風中,臉上被風一掃,刀子似的疼。

    「殿下——」何旭張了張嘴,後面卻又沒什麼話說的重又沉默了下去。

    他的人派出去,宋楚兮暫時顧不得過來,不多時卻是衛霖趕了過來,「七殿下,您怎麼過來了?」

    「你們這邊一直沒消息,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殷述道,神色肅然的看著他身後烽煙正起的戰場,「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嗎?」

    「局面還

    「局面還在控制之中,不過——」衛霖道,神色凝重,「宋大公子麾下直屬的前鋒營里最精銳的三百人馬不知所蹤。七殿下突然趕來,是不是——」

    殷述不該在這個時候露面的,他會過來,八成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的。

    殷述聞言,一顆心不由的往上提到了嗓子眼,「三百人?」

    「是!」衛霖道,心中也是警惕不已,「昨夜這整個軍中混亂,這部分人手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清點起來也不容易,是後來才被發現的。兩處營門的守衛都說事發之後沒有人出過軍營,後來我命人去重新查問過,好像是當時隨宋大公子前去和四小姐會面之後,這部分人手當時就直接沒有回營,留在了外面。」

    「殿下——」何旭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如果只是為了縱火的話,也犯不著出動這麼多人,他們會不會是有別的計劃,難道真是掩護宋承澤逃離了嗎?」

    「縱火?」衛霖卻顧不得他後面的話,只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句。

    「我怕宋承澤會採取非常手段,來給阿楚製造麻煩,所以派了何鵬進山了,不過這會兒也沒有動靜,可能倒是我多心了。」殷述道,這個時候,他倒是也不確定宋承澤是不是真的玩了一出金蟬脫殼。

    「何旭,以防萬一,還是叫人四下追擊吧。」想了想,殷述說道,言罷又飛快的定了主意,策馬就繞開軍營這邊,往對面山地的方向去,「阿楚這裡,你們控制的住局面就好,那邊我不放心,過去看看。」

    衛霖也來不及攔他,他就已經帶了一隊親信先行繞了過去。

    衛霖神色複雜的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兩眼,最後便是抿抿唇,轉身要回宋楚兮那邊。

    「衛霖!」何旭想起了什麼,突然叫住了他。

    衛霖拉住韁繩,回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他們兩個,各為其主,因為中間有宋楚兮的關係在,故而對彼此雖無敵意,也是有些反感的。

    何旭策馬過去,從腰際摸出那個小瓷瓶遞過去,「這個你幫我看看,裡面的是什麼東西。」

    衛霖接了,他是學醫的,故而對一些東西比較謹慎,並沒有直接去聞那東西的味道,仔細的查驗了一遍之後卻沒說什麼,只疑惑的看向了何旭。

    「是從一個刺客身上搜出來。」何旭道,因為事情古怪,他也並不藏私,一五一十的將事發的經過說了,然後又道:「當時我餵了那刺客一些,他那神情並不見驚慌,可能不是什麼要人命的東西,可如果沒什麼用處的話,他們好像也用不著費這麼大勁的往殿下那裡送了。」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衛霖見多識廣,可是一時之間居然也沒能認出這東西來。

    「如果是普通的毒藥,我自信還是少有能瞞得過我的,不過這東西確實奇怪,除非——」衛霖沉吟著說道,顯然是心裡已有想法。

    何旭不解的只看著他,過了片刻,衛霖才道:「我也只是猜測,這裡和南蠻人的聚居地離的很近,我們北狄人忌諱一些東西,但是他們部落之中卻十分盛行。」

    衛霖的話說的沒有太明白,何旭已經勃然變色,臉色鐵青道:「你是說這東西可能是蠱?」

    「我只是奇怪。」衛霖道:「刺客既然是軍中的老兵的,要被南蠻人收買似乎不太可能,但如果是這邊軍中下的手的話——就是宋承澤,他的手裡也不該是會有這種東西的。」

    「這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家殿下——」何旭聽了這話,早就七竅生煙,再也容不得多說,立刻策馬就去追了殷述。

    衛霖這邊也是神色凝重,又盯著手裡那小瓷瓶看了片刻,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後面卻見宋楚兮帶了兩個親隨策馬奔了過來。

    「四小姐——」衛霖馬上收攝心神。

    「不是說殷述來了嗎?他回去了?」宋楚兮問道,左右沒看到殷述的影子,不禁奇怪。

    「沒!」衛霖道:「七殿下帶人進山了,宋大公子手底下不是有三百先鋒營的人馬不知所蹤嗎,七殿下懷疑他們會意圖不軌,說是不放心,就帶人過去了。」

    「他懷疑宋承澤進山去了?」宋楚兮道,她卻明顯是對這類想法不甚贊同的。

    衛霖沒說什麼,宋楚兮的目光不經意的微微一瞥,剛好注意到他捏在手裡的那個小瓷瓶,不由的皺眉道:「這是什麼?」

    「是何旭剛拿過來的。」衛霖忙道,略一思忖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

    「有人買通了軍中的人,意圖行刺殷述?」宋楚兮聽完,也是深覺不可思議。

    這個節骨眼上,她和宋承澤雙方正在拼命,宋承澤怎麼還能分心去對殷述下手?如果說宋承澤盛怒之下一定要取一個人的性命來泄憤,那他不擇手段要殺的人也只該是她宋楚兮的。

    而且,也就像是殷述懷疑的那樣——

    對方既然出手了,為什麼不用一個更直接的方式要了他的命?

    「四小姐也覺得這事情古怪?」衛霖見他不語,就試著開口問道。

    「你給殷述搭過脈了嗎?」回過神來,宋楚兮問道。

    「沒。」衛霖搖頭,「七殿下走的急,是他走後何旭才想起來同我說的,不過我看七殿下的面色無異,倒是沒有任何中毒或是特殊的跡象的,而且何旭也說了,那刺客端了參茶才一進去,七殿下就馬上識

    下就馬上識破了,並沒有沾染那東西,當是——不妨事的吧。」

    不僅殷述沒沾,就是那個被灌了藥的刺客也沒有毒發,除非他給那參茶里用的料不是取自那小瓷瓶里的,否則就更說不通了。

    就目前的種種跡象顯示,還是疑點重重。

    「四小姐!」宋楚兮還在費力的耗神思索的時候,身後又有人策馬而來,「後面的局勢基本穩定住了,那些南蠻人,除了戰死的,其餘的大部分已經放棄抵抗了,不過另有一支約莫兩千人的隊伍從右側突圍撤走了,要不要前去追擊?」

    「窮寇莫追!」宋楚兮道,這話說的卻明顯心不在焉,「我們軍中的傷亡如何?」

    「損失不小。」提及此事,那副將便是神色惋惜,「咱們過來的遲了些,再加上昨夜這軍中變故突然,又無人主持大局,被偷襲的時候我們的人死傷不少,但具體的傷亡人數還要等下面的人清點過後才能報上來。」

    「那些南蠻人走了也就走了,先不要追了,你去看看,盯著他們收拾了,重新紮營吧。再讓軍醫都用心些,趕緊給傷著醫治。」宋楚兮一面按部就班的隨口吩咐,一面心裡想的還是殷述的那件事。

    「是!末將這就去辦。」那副將答應了,剛要策馬轉身,宋楚兮就又叫住了他道:「被我大哥派出去的那三百人的去向還沒有查實嗎?」

    「還沒有發現這部分人的蹤跡。」那副將搖頭,舉目四望,難免憂心忡忡,「就是宋大公子也一直沒找見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宋承澤指定是不會有事的,只是這個時候他能去哪裡?臨陣脫逃,這絕對不是他的作風。

    「你先去吧。」宋楚兮一揮手,略一思忖,就也調轉了馬頭。

    「四小姐!」衛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趕緊追上去將她攔下,「您也累了大半天了,就留在營地休息吧,七殿下那裡,您不放心的話,屬下替您走一趟。」

    「還是我親自去吧。」宋楚兮斷然拒絕。

    再怎麼說殷述會來這裡都是因為她,雖然目前是沒什麼事,可她到底還是不放心的。

    衛霖認識她也不是一兩天了,知道勸她不住,索性也不勉強,「那屬下再點些人手跟著。」

    宋楚兮並不逞能。

    衛霖去緊急調派了兩千人過來,一行人匆匆進了前面的深山裡。

    那山中林木茂盛,地面上光線難及,冬日裡枯葉落了一地,又腐爛的利害,有時候表面看上去無異,實際上下面被落葉遮蓋的卻是沼澤。

    就因為這裡的地形特殊,所以,這些年倒也不算是宋承澤為了拿朝廷的把柄,所以不肯盡力剿滅那些南蠻人,而也實在是真的有難度的。

    不過眼下已經進入臘月了,這幾天又剛好天寒地凍,沼澤上結了冰,也正是因為如此,宋楚兮才能放心的帶了人進去。

    這個地方她是頭次來,好在是前面倉惶撤退的南蠻族人才剛行過,所以宋楚兮就投機取巧,帶了人循著他們的足跡一路往裡面尋去。

    那些南蠻人撤退的匆忙,倒是無暇再於半路設伏,一行人走的倒也頗為順當,深入那亂林之中足有兩三里地,卻聽見前面傳來慘烈的廝殺聲。

    「四小姐!」衛霖立刻警覺起來。

    「快過去。」宋楚兮容不得多想,趕緊循聲追了過去。

    繞過一片常青灌木的小樹林,前面果然就見到兩撥人馬廝殺。

    「是七殿下帶的人和南蠻人對上了。」衛霖道,也不需等宋楚兮吩咐,立刻就帶人衝殺了過去。

    那邊殷述帶來的親兵不過數百,提前也沒想到會被匆忙撤退的南蠻人從後面給堵了,毫無防備之下,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些南蠻人較之於他的人,人多勢眾,衝殺下,何旭就命人護衛了一個圈子,護住了殷述在最後面。

    許是在外面的戰場上偷襲失利的原因,那批南蠻人的戾氣很重,拼殺之間勇猛無比,又加之人數上占了優勢,居然是將殷述那一行人完全的打壓在了下風。

    宋楚兮高踞馬背之上,遠遠的卻見那邊戰圈的最裡面殷述是被何旭扶著,像是受了傷的樣子,她的心頭不由的一緊,趕緊帶人奔了過去。

    她帶來的人不在少數,那些南蠻人卻是極為乖覺的,匆忙中不知道是誰吹了一記口哨,一隊人馬就且戰且退的往密林深處退去。

    「帶人去追,能殺多少是多少,不必跟他們客氣。」宋楚兮冷聲命令,一面利落的翻身下馬。

    人群里自覺的讓開一條出路,宋楚兮快跑過去,這時候何旭才鬆了口氣,將一直被他扶在臂彎里的殷述給放在了地上。

    「出什麼事了?受傷了?」宋楚兮問道,直接單膝跪了下去,就要去扯開殷述身上的大氅查看傷勢。

    「不是。」何旭悶聲道,語氣中有種近乎壓抑不住的怒氣,咬牙道:「殿下沒有受傷,在那些南蠻人追過來之前就已經這樣了。」

    「嗯?」宋楚兮手下動作一僵。

    何旭就心急如焚的繼續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本來我們剛進這林子的時候還一切正常,可是不知怎的,殿下就突然不省人事的從馬背上墜落下來了。」

    「這林子有些地方會有瘴氣,雖然這時候已經是冬天了,可是七殿下的身子金貴,會不會是這個原因?」旁邊一個士兵揣測。

    兵揣測。

    這個時候,衛霖也從外圍走了過來,直接彎身來拿殷述的手腕,「我看看。」

    此刻何旭也只能是指望著他了,只緊張不已的扶著殷述。

    殷述閉著眼,面色如常,並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但卻眉頭深鎖,間或的就是眉心一跳,看上去極為痛苦的模樣。

    「我家殿下怎麼樣了?」何旭忍不住的催促道。

    衛霖卻抬手阻斷他的話茬,捏著殷述的腕脈把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也還是一籌莫展。

    「不是中毒?」宋楚兮只看他的表情就心裡有數。

    「七殿下這脈象只是較之於普通人要快些,但是並沒有任何中毒或者受傷的跡象的。」衛霖道,神色之間也滿是困惑。

    「那殿下這是這麼了?」何旭看一眼殷述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著急。

    宋楚兮用力的抿了唇角,抬頭看見衛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就擰眉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這個時候了,也不需要藏著掖著了。」

    「其實也沒什麼,屬下就是覺得很奇怪。」衛霖道,左右環顧一眼,「這林子裡的確是有些瘴氣,但明顯是不致命的,而且這麼多人一起進來,其他人都完全沒有事情,就只有七殿下一個人中招了,這也不合情理。」

    如果說殷述因為嬌生慣養,身子會比較弱些,這也不合情理,畢竟殷述也有練武強身的,何況跟著他進來的士兵,身上帶些大傷小傷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人人都沒事,就偏偏是他殷述一個人出事了?

    這絕對不是巧合。

    衛霖的神色凝重,一時沉默了下來,斟酌片刻才又抬頭對上宋楚兮的視線道:「四小姐,今天去七殿下帳篷里意圖行刺的人,應該不會只是虛張聲勢吧?」

    他這話說的含蓄,宋楚兮和何旭都是一點就通。

    「你是說——」何旭的一顆心頓時又往上懸空。

    「七殿下的脈象顯示,的確不是中毒的症狀,但是南蠻人族中卻掌握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法,那些邪術,是無跡可尋的。」衛霖道:「如果是南蠻人的蠱術,我雖不精通,但卻知道,那東西和普通的毒藥不同,但凡是蠱,施展在人的身上之後,有一些是要蠱引催動才會發作的。並且這種邪術十分的利害,據說有一些,蠱引子被控制在施蠱之人的手裡,哪怕是和中蠱之人相隔千里,也能輕而易舉的操縱人的生死的。」

    巫蠱之術,在北狄朝中被視為禁忌,所有人都就敬而遠之。

    衛霖雖然醫術不凡,但他卻畢竟只是單純的一個醫者,對這些東西所知甚少。

    何旭聽了這話,卻是不由的勃然變色,一下子就六神無主了起來,目光在殷述的臉上和周圍凌亂的晃來晃去。

    「難道殿下真的被人下了蠱了嗎?是那些南蠻人做的?」這個時候,他已經方寸大亂了。

    宋楚兮卻很冷靜。

    「不是南蠻人。」她肯定的說道:「且不說你們主子此行的行蹤隱秘,南蠻人不可能知道他來了塞上,只單從用心和目的來考慮,他們也沒有這樣做的理由。給康王下了蠱,他們能得什麼好處?」

    「可是朝廷對南蠻人打壓已久,他們必定懷恨,萬一想利用殿下去要挾皇上,以便於謀得私利的話——」何旭這時候卻只能是做最壞的打算。

    「那他們就該直接想辦法把人帶走,人在他們手裡才是最有利的人質。」宋楚兮道,語氣冰涼之中又帶了深刻諷刺的意味。

    她拍了拍袍子站起來,衛霖也跟著走過來,「四小姐還是懷疑宋大公子?」

    「必定就是他了。」宋楚兮道:「無緣無故的,南蠻人不會鋌而走險的來動康王,反而是宋承澤,他在康王身上下了蠱,那麼他手裡握有解藥的話,就等於是完全牽制住咱們了。」

    說到底,宋承澤也是不相信她會將殷述棄之不顧的。

    雖然這會兒宋楚兮還想像不出對方具體是怎麼讓殷述中招的,但是這個幕後操縱之人是宋承澤,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是他現在人在哪裡都不知道——」衛霖嘆了口氣。

    「他既然這麼做了,那就勢必還會現身的,既然餌都下了,他哪有不來收網的道理?」宋楚兮冷冷一笑,飛快的鎮定了心神,回頭對何旭道:「康王的情況看上去似乎不太好,你先帶他回營安置吧,好生照顧他。如果他真是中蠱的話,我會負責把解藥帶回去的。」

    這個時候,何旭其實是對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放心的,但是殷述的情況的確不妙,他也耽擱不得,略一遲疑,就狠心的一咬牙,「好!那屬下就先走一步了。」

    他起身招呼了人牽馬過來,帶了殷述先行上馬離開。

    「那位宋大公子已經消失了大半天了,有關他的行蹤,我們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這要怎麼找?」衛霖的心裡並不樂觀。

    「找不到他,不是還有別人嗎?」宋楚兮卻是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轉身朝自己的戰馬走去,一面再度確認道:「你確定康王是被人下了蠱了?」

    「十有八九應該就是了。」衛霖快步跟上她。

    「那就好辦了。」宋楚兮唇角揚起的笑紋不由的更深,「這煉蠱制蠱是南蠻人的特長,他宋承澤可做不出來了。」

    衛霖跟著她上了馬,此時才是茅塞頓開,「四小姐要從南蠻人那裡著手?」

    手?」

    「循著方才那些南蠻人撤退的蹤跡給我咬死了去追,順藤摸瓜找過去。他們都是整個部落聚居在一起的,找到了他們的落腳點就好辦了,有會這種邪術的神棍,隨便綁一個過來就是。」宋楚兮道,調轉馬頭,繼續朝那樹林深處帶人追了過去。

    方才那些南蠻人撤退的雖然迅速,但是殷述的人只當他們就是坑害殷述的兇手,死咬不放的一路追擊。

    宋楚兮帶人循著記號追擊,一路往密林深處尋去。

    這山裡的地形複雜,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其實是很容易迷路的,一行人走的極小心,一直過了兩座山頭,日落時分才隱隱看到前面一出山坳里有火光和濃煙冒出來。

    「四小姐,那邊應該就是了。」衛霖如釋重負的稍稍吐了口氣,但見那邊濃煙滾滾,又著實覺得可疑,「情況好像不太對勁。」

    如果只是炊煙和篝火,絕對不會是這個陣仗的。

    宋楚兮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出來有貓膩了,可是既然都已經追擊到了這裡,她也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

    「讓後面的人都小心些,當心前方有埋伏。」宋楚兮道,繼續打馬前行。

    前面行過一條小道,從山麓這邊拐過去,前面的視野驟然開闊,果然就是南蠻人部族居住的村莊了。

    本來這裡的房屋就都只是毛糙和木板搭建起來的,十分簡陋,這時候那寨子的整個外大門都已經被焚燒殆盡,裡面七零八落的屋舍更是到處火光,隨處都是一片焦糊的狼藉模樣,這整個村寨已然是半廢墟的狀態,而這篇廢墟之內,又橫七豎八的倒著許多血肉模糊的屍體,不止有精壯的青年,包括婦孺孩童,也有一些是穿著宋家軍鎧甲的士兵。

    這個場面,當真是有足夠的慘烈,雖然大家都是刀光劍影里征戰出來的,見慣了血腥的戰場,可兩軍交戰有所死傷那在所難免,現在這裡卻是整個南蠻人的村寨被屠。

    宋楚兮在那燒焦了的寨門前面駐馬,臉上神采映著火光,看上去冷肅非常。

    而她身後跟著的士兵也都裹足不前,人群里一片抽氣聲。

    「是宋大公子做的。」半晌,衛霖才使勁的壓抑著聲音開了口。

    宋楚兮默不作聲,只在這個時候,那村寨裡面突然傳來雄渾的號角聲,眾人連忙不收攝心神,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卻聽見喊殺聲震天,不消片刻,裡面就是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往這邊緩慢的逼近。

    大概是南蠻人從別的村寨緊急調派過來的援兵到了,這邊宋承澤帶來三百人,也就只剩下百餘人,雙方浴血廝殺,正逐漸的往這邊逼近。

    那些南蠻人眼見著族中婦孺孩童被殺,全都紅了眼,完全呈現出一種野獸一樣的瘋狂狀態,聲勢驚人。

    宋楚兮面無表情的駐馬停在那裡,只是表情漠然的冷眼旁觀,身後她帶來的兩千人馬則是人人面上都神色悲壯又顯得恐慌。

    每個人的家中都又父母老小,雖然是敵人,但是推己及人,眼前這樣的場面實在讓人不忍。

    宋楚兮只是看著,心裡卻在無聲的苦笑。

    這件事,宋承澤實在是做的滅絕人性,但是他的目的卻是再明確不過的。

    亂軍之中,宋承澤一身戰袍染血,且戰且回首,遙望之下,唇角就綻放出一抹殘忍的冷笑來。

    宋楚兮既然是將他逼到走投無路,那他就是要死,也要竭盡所能給她留下無盡的麻煩來,絕對不容許她全身而退。

    先讓人去給殷述下蠱,然後殺了對方盯梢的人,情況未明之下,殷述根據種種跡象推斷,自然免不了胡思亂想,會追進瘴氣瀰漫的深山裡來也是順理成章的,瘴氣正是催動他所中蠱毒發作的引子,而殷述這一出事,宋楚兮就只能寄希望於他的身上。

    這個時候,他根本就不擔心宋楚兮的立場。

    宋承澤唇角揚起的那一抹笑,帶了一種近乎妖異的冷酷味道,而對面那些已然失去理性的南蠻人見到有北狄的官兵堵在了前面,更是群情激奮,有人振臂高呼,「北狄人的援軍到了,他們殺我們的族人,我們也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兒郎們,殺啊!殺了他們!」

    「殺!殺了他們!」

    人群之中,義憤填膺的呼聲震天,震得人耳朵生疼。

    隊伍之中,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宋楚兮的反應——

    這種情況下,雖然宋承澤是帶了他們幾年的主帥,但是這一刻,卻真的沒有幾個人願意再為他去拼命的,一時間難以抉擇,所有的目光便就全部聚焦在了宋楚兮的身上。

    相對而言,這裡的所有人當中最想宋承澤死的人應該就是宋楚兮的,但是這一刻,她卻只是用力的閉了下眼,重新再睜開眼的時候仍是目光清明,冷聲命令道:「去把他給我搶出來。」

    為了殷述,哪怕是違心的,她也必須先保宋承澤的命,而至於這些南蠻人要怎樣,她卻是顧不得了。

    宋承澤不能死!最起碼,他現在還不能死!

    哪怕是要為他今天做下的孽來承擔所有的後果,她也必須先保住了這個人的命,她根本就沒得選。閱讀本書最新章節 請關注 WwW.44P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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