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替代品

    這場雨下得又大又急，逐漸模糊了蕭笙的視線，生生把窗里窗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又快又急的雨水沖刷著路旁梧桐樹的葉子，仿佛要衝掉時間所有的塵埃一般，蕭笙面無表情，漠漠的將視線收回。

    任憑大雨如何，卻洗不去時碧柔在她心上留下的陰影。

    她的前半生，談不上苦，卻孤獨難捱，現在，她也並非有多幸福，但和寧跡在一起的生活，最起碼比她一個人要好。

    蕭笙時常想，如果她和寧跡之間沒有那幾年的空白，如果當初陪在寧跡身邊的人是她而不是路笙竹，那她現在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現實終歸是現實，他們之間將永遠隔著一個路笙竹的距離，不管提不提，她永遠都在那裡，任何人都無法抹去她在寧跡心裡的影子。

    環境優美的咖啡廳中，蕭笙緊握著手中的勺子，一點一點的餵著妮妮吃蛋糕。耳旁是她最熟悉的鋼琴曲，她眉心動了動，瞳孔深處妮妮的樣子逐漸被那日在B市她在那座墓碑上見到的照片所取代。

    蕭笙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將腦海中的雜念摒除，把勺子遞給妮妮讓她自己吃，然後抬頭看著時碧柔，目光淡涼，「你想說什麼？」

    在她心裡，時碧柔並非是她的親生母親，而是路笙竹的媽媽，她看到時碧柔，便無法控制的想起路笙竹。

    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對丈夫深愛的女人毫無芥蒂，即便，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笙笙，媽媽……」

    「如果是說讓我原諒你的話，大可以住口。我不會原諒你，我也沒有媽媽。」

    時碧柔陡然愣住，所有的話都被堵在喉嚨口，想說卻說不出來的感覺堵得她幾乎窒息，她看著蕭笙，緊擰的眉心之中裹著令人心疼的悲戚，「我……」

    她的父親是時亦清，她從小便有著養尊處優的生活，除了和路雲平的那段感情頗具波折之外，她的一生似乎都順風順水，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

    此時她面對自己的女兒，確實從未有過的無奈和無力。

    蕭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二十多年過去，她依然清晰的記得她生蕭笙的那天晚上，陣痛把她折磨的死去活來，她差點出不來產房。

    時至今日，她依然記得聽到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時的感受，並沒有過多的喜悅興奮，有的只是心疼。心疼自己，心疼孩子。

    她最終因為一己私利拋棄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她也為自己的瘋狂和自私付出了代價，這麼多年，她不但活在自己良心的譴責之中，還除了蕭笙之外再也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喜愛路笙竹，不僅僅因為她是路雲平的女兒。路笙竹從小就懂事可愛，這麼多年，她心裡空缺的那塊，是路笙竹補上的。

    後來路笙竹出國讀書，她才慢慢想起自己也曾有個親生女兒。

    她對蕭笙的生活，一直都是有關注的。

    可正因為關注，所以才罪孽深重，「笙笙，媽媽並不求你的原諒，只要能看著你就心滿意足了，你爸爸的公司出了事，寧家又是個大家族，你……」

    她本想說蕭笙的出身難免會因為蕭家的事而被寧家的人提起，可話到嘴邊，她才意識到不妥。

    蕭笙的幸與不幸，都是她造成的，她提了，無疑是給她們原本就脆弱的關係加了一道鴻溝。

    她抬起頭，卻發現蕭笙淡涼的眸正直勾勾的看著她，她驀然覺得心慌，明澈的眸躲閃了幾下，「如果有什麼事就告訴媽媽，媽媽能做到的，都給你辦，不能做到的，也會用盡辦法幫你辦。」

    「不必。」蕭笙將眸瞥向窗外，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在她眸中化為一片小小的縮影，外面的涼意似乎穿透了落地窗的玻璃，落在她的眼裡更添了幾分淡薄，「我現在很好，有愛我的丈夫，也有聰明可愛的孩子，我不需要你，你的出現，只會讓我覺得難受。」

    她轉過眸，薄涼的視線從咖啡廳的鋼琴上掃過，「我從六歲開始練琴，直到高中畢業，鋼琴就像我骨血中的一部分，雖然高中畢業後我沒有走那條路，但我從來沒放棄過，直到問我知道我鋼琴的天賦來源於你，我就覺得無比噁心。」

    「笙笙……」時碧柔的淚水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收起你的眼淚吧，我不是我爸，不吃你這一套。」她語氣涼薄，「你對我二十多年的虧欠，難道幾滴眼淚幾句愧疚就能彌補嗎？我從來沒想要身為你的女兒所能擁有的便利，所以，我不打擾你，你也別打擾我。」

    「笙笙，媽媽不是故意的。我當初拋下你，並不是……」她急切的解釋，兩隻手去抓蕭笙的手，卻被蕭笙冷冷的避開了。

    「哇……」妮妮突然間大哭出聲。兩隻小手上全是蛋糕上的奶油，抓在蕭笙的衣服上抹得哪裡都是。

    蕭笙急忙回過頭去看她，抽了紙巾給她擦手。

    她年紀小，剛剛只是想把盤子往自己的面前拉，但沒想到沒拿住，盤子一下子扣了下來，一部分還沾到了蕭笙的衣服上。

    「媽媽，我不是故意的……」

    「妮妮不哭，一會兒我們回家再吃好不好？」蕭笙眸里淡淡有了溫柔的笑意，「媽媽沒有怪妮妮。」

    孩子的唇角還沾著蛋糕，此時聽到蕭笙的話止住了哭意，眨著眼睛愣愣的看著她。

    蕭笙摸著她的腦袋，輕輕笑了笑，「要不要喝牛奶？」

    時碧柔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裡酸楚倍加。

    妮妮不是蕭笙的親生女兒，更是路笙竹和寧跡的女兒，蕭笙尚能把她當成親生的看待，可自己呢？

    她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犯了此生都不能被原諒的錯。她沒求能得到原諒，只希望竭盡所能彌補。

    「笙笙，跟我回家換件衣服吧。」她忍住了眸里翻騰的淚意，乞求的目光落在蕭笙身上，攜著一絲莫名的恐懼和複雜，怕蕭笙不答應，她又加了一句，「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帶著孩子也不方便。」

    蕭笙抬起頭，試圖把妮妮抱起來，「不用了，你把送回紅葉別墅就好。」

    紅葉別墅離時碧柔住的地方不遠，去時碧柔家裡換衣服，不如回自己的家。

    時碧柔咬了咬唇，驀然間站起身來把妮妮抱了過去，「你月份大了，抱她動了胎氣怎麼辦？笙笙，你太年輕了，現在又把明姐辭退了，身邊總是需要人照顧的。」

    聽她提到明姐，蕭笙眉心驟緊，「我為什麼辭退明姐你心裡不清楚？」

    「我沒有要明姐監視你。」時碧柔從未如此驚慌失措過，生怕蕭笙會因此誤會，「明姐不是我的人，她是我故人的妹妹，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情況，在這件事中她很無辜。」

    蕭笙嗤笑了一聲，眸中划過一絲冷嘲，「你既然想知道我的情況，當初離開的時候為什麼不帶著問我一起走？這麼多年，你為什麼沒有回來認我？路笙竹死了你才想起我？你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要給我取名字叫蕭笙？」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時碧柔臉色發白。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把刀子，活生生的砍在時碧柔的心上。

    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無法回答。

    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她曾經自私的證據，都只會讓蕭笙更加厭惡她。

    妮妮不安的在時碧柔的懷中扭動，伸著兩條肉呼呼的小手臂不停的喊著媽媽，蕭笙心頭軟了軟。薄涼的眸光從時碧柔的臉上移開，落在妮妮的小臉上。

    ……

    跟著時碧柔來到她所住的瀾瀟園，蕭笙也沒想明白原因是什麼，所以選擇了忽略。

    瀾瀟園和紅葉別墅只隔了兩條街的距離，不遠，但也算不得太近。

    紅葉別墅是她和寧跡的婚房，當初是由寧氏集團所承建。是全城景觀最好的地方。

    蕭笙在這裡居住了兩年，卻從來沒好好看過附近的風景。

    時碧柔抱著妮妮按了密碼，興沖沖的回頭看著蕭笙，「快進來。」

    蕭笙頓了頓，視線落在周圍的風景上，腳步移動跟著她進了屋。偌大的別墅有些空蕩，她有些侷促，微蹙的眉心慢慢擰起。

    時碧柔怕她不習慣，忙招呼她坐了下來，「這是我朋友之前的房子，前段時間她出國不準備回來了，所以我就買了下來，這裡雖然離你那邊近，但景色和你那邊卻很不一樣，笙笙，你有空可以來這邊轉轉，我給你門的密碼。」

    「不用。」蕭笙拒絕，冷冷看了她一眼，「我馬上就走，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生下我的？」

    這麼多年，蕭笙對親生父母的執念也僅剩如此。

    原本她以為，她的親生母親生下她，如果不是因為對蕭天祥的愛，最起碼也是因為錢。

    可時碧柔對蕭天祥並沒有愛，更不稀罕蕭天祥的錢，那她為什麼還要生下自己？

    她摸著肚子，另一隻手牽著妮妮的小手。

    時碧柔被她無意識的動作刺痛了雙眼，嘴巴張了張，「笙笙，你先換身衣服……」

    蕭笙抬眸看了她一眼，寡淡薄涼的眸無波無瀾，卻莫名的令人心悸。

    時碧柔抿了抿唇，兩隻手像是無處安放一般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

    妮妮水汪汪的眸在兩人之間來回的轉，和蕭笙牽在一起的手用了用力，「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現在……」

    「笙笙，我……」時碧柔看著她，從喉骨間擠出兩個字，「我說。」

    蕭笙淡漠的眸從她身上掃過，低頭看著妮妮微微笑了笑，「媽媽有點事，你自己玩會兒。」

    妮妮嘟了嘟嘴，看著她點點頭，但並沒有動，只是一個勁的往她懷裡縮。蕭笙看著她笑了笑，「去吧。」

    孩子都有好動的天性，妮妮也不例外，看著孩子自顧自的去旁邊玩了起來，蕭笙才抬頭看向時碧柔，眸里依舊淡涼，「說吧。」

    時碧柔咬唇。

    空氣凝結，兩人之間長長的沉默之後，傳來的是時碧柔顫抖的聲音，「我……」她深吸了一口氣，「你的名字，是我照著笙竹的名字取的。」

    蕭笙瞳孔陡然縮了縮，眸里像是突然燃起了一團火，把她眸里所有的希冀都燒成了灰燼。

    「笙笙，我跟笙竹的爸爸當年很相愛，但因為家裡反對沒能在一起，後來他結婚了，先後有了笙竹和雪桐兩個女兒。」她十指用力蜷入手心，指甲陷入掌心的嫩肉，每一個字都是從喉骨間生生擠出來，每說一句話，都往自己的心上戳著刀子，「後來我就遇到了你爸，他和路雲平很像，所以我……原本我是想，生下你之後，帶著你離開，但沒想到，你出生之後，我也有了一個重新回到路雲平身邊的機會……」

    「別說了！」蕭笙出聲打斷她，平淡無瀾的眸中淚意翻滾，但眸里依舊冷然看不出情緒，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出賣了她此時的情緒。

    她其實早就想過，但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殘酷。

    她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替代品而已，連名字都是別人的。

    自己的人生是有多可悲，才會到這個地步。親生母親是別人的，孩子是別人的，老公是別人的，就連名字，也都是別人的。

    蕭笙咬唇，眸里的淚意在燈光的映照之下閃閃發亮，「所以，我在你心裡，只是一個替代品而已……」

    「笙笙，不是……」

    「你要解釋了，我一句話都不想聽。」她冷冷看著時碧柔，「路笙竹已經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人是蕭笙，你記住，我永遠不可能活成路笙竹的模樣。你當初嫌棄我是累贅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彌補我？你那麼愛那個男人，還來找我做什麼？他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

    蕭笙嗤笑，悲愴而嘲諷。這他媽就是一個瘋子。一個真正愛自己的男人，又怎麼會娶別的女人？

    妮妮趴在樓梯下面，下面似是有幾個箱子，蕭笙站起身，不想和時碧柔再多說廢話，「妮妮……」

    「媽媽，這裡有漂亮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