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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她幾乎虛脫,掙扎著在燈上烤了剪刀,剪斷了臍帶。把孩子裹好放在胸前,小傢伙閉著眼張著嘴找到了乳頭,一口含住,努力地吮吸。她累得一點都動不了了。躺在棉絮上,垂頭看著小東西。長長的睫毛,白皙的皮膚,發色不深。竟然又不像她。
孩子努力地吮吸著,可也吸不到什麼。而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腦海里忽然間湧進來很多很多的往事。
恍惚間又回到了十四歲那一年,在東望碼頭,她背著一包袱珠寶正要搭船。裴益推倒了她,她包袱里的珠寶散落了一地。她又看見裴仲桁把自己拉起來,俯下身在她膝頭溫柔地輕拍,叫了她一聲「九妹妹。」
她那時候想,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可惜是個壞人。後來她收拾包袱的時候,發現丟了一個最心愛的東西。那是母親懷她時花重金買來的,說是俄國皇室流出的法貝熱彩蛋。血玉髓做的蛋殼,上面有黃金和鑽石鑲嵌的洛可可式卷草紋。那蛋身打開,裡面有一艘黃金打造的遠洋艦。聽姆媽說,母親說她一輩子困在閨閣里,她希望她的孩子以後不要和她一樣,要去更遠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
她現在想起來這些,也覺得十分遺憾。更遺憾的是,她還有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孩子累得睡了一小會兒,被餓醒了,張著嘴卻沒尋不到乳頭。小眉頭緊緊蹙起,放聲大哭起來。
這哭聲自地下向上,一路向上,直傳進裴仲桁的耳中。「孩子、孩子!我聽見了,南舟在地窖里!」
所有的人都涌了過來,一齊搬挪、挖掘,終於露出了地窖口!
一束光從天上墜了進來,明亮的光線讓南舟合起的雙眼動了動。孩子哭聲不停,仿佛要把沉睡的母親喚醒。她隱隱聽到有人在叫她,撕心裂肺的。她緩緩睜開眼睛,裴仲紅的臉出現在了地窖口,周身都發著光。蒼白的臉上滿是灰塵,頭髮也亂得不成樣,眸子裡儘是慌亂驚恐。南舟看到了他的臉,忽然覺得很安心。想著這樣俊俏的男人,真是怎樣狼狽都是好看的。
裴仲桁幾乎是直接跳進來的,連滾帶爬踉踉蹌蹌地跑到她身邊,一把把她抱在懷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無聲地哭泣。南舟頭一回見他這樣失態,心裡卻被塞滿了。她微微笑了笑,努力抬手想去摸他的臉。
「哪兒都不去了,我哪兒都不不去,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他嗚咽著,緊緊擁著她,怕自己擁住的只是一段虛妄的幻像。便不敢一動,生怕一鬆開,一切都會脫手而去。三十出頭的男人,哭出了孩子相。
南舟剛才提著一口氣,並不怕,現在看到他了就真正怕起來。有了依戀、有了不舍、有了牽絆,人就會膽怯起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人在命運的洪流里不過一葉扁舟。不知道哪一場風雨襲來,哪一個浪頭過來,就會悄無聲息湮滅了。原來很多時候,一句簡單的話,總是放著、放著,就再沒機會說出來。幸好幸好,她還有機會,還能告訴他。
南舟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微微笑著,眼中卻有一層淚光。「剛才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有句話沒機會說給你聽。」
裴仲桁捂住她的唇,不許她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南舟虛弱地握住他的手。他血肉模糊的雙手,直灼疼了她的心。她輕輕吻了吻,生怕觸痛他。裴仲桁覺察出雙手的骯髒,想要拿開,她卻小心翼翼地攏著,如同攏著新生的幼鳥。然後她抬眸望向他,眸光閃動,「我有句話頂重要的話要說給你聽。」
「你說,我就在這裡。」
「裴仲桁,我好愛你。」
第十五章 番外·昨夜微霜初渡河
江嵐對面的女孩又扯了一張紙巾,涕淚齊下,好容易擦乾了眼淚,又涌了許多出來。這個時候,咖啡館裡客人不算太多,她們又在臨窗角落,但還是引人注目。
侍應生送完另一桌客人的咖啡,徘徊良久,看女孩子哭得這樣傷心,忍不住駐下足來,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有什麼要幫忙的?」
江嵐微微一笑,「謝謝,請幫我們再續一杯咖啡。我的加兩塊糖,那位小姐不加糖,只加奶。」
同是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這一位眉目間不見一點愁色。她臉上的笑意,雖然明知道是那種禮貌的笑,卻叫人覺得分外甜悅。美貌的女孩子不容易讓人覺得親近,但這個女孩的美是不帶一丁點侵略性的。
侍應生應了聲,走開了。江嵐這才轉頭對著對面的女孩子說,「榮天意,你這樣容易哭,還怎麼做記者呀?」
榮天意並不以為意,揩了鼻涕,抹了眼淚,「都怪你,說這樣好哭的故事!」
江嵐無奈地聳肩,「是你要我說個故事的,我都說了,還落你埋怨,下回不說了。」
榮天意忙睜圓了紅腫的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好嵐嵐,我不埋怨你還不成嗎!可是,我要聽團圓的故事,你快告訴我後來怎樣了?」
江嵐噙著笑不說話。天意從對面坐到了她身邊,搖撼著她的胳膊,「哎呀別賣關子,我把我最心愛的大哥貢獻出來,給你做十天男朋友好吧?」
江嵐吐了吐舌頭,「我才不要你大哥,有個萬人迷的男朋友,要操心死。一天也受不了。」
榮天意也笑,「確實操心死。我從小就被大哥拎著去做擋箭牌。他要不喜歡誰,就說是我不喜歡。因為我叫『天意』,他說是『天意難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