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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飛機低空擦了過去,南舟收回了目光往屋裡走,想去吃個梨子。可剛走進屋,警報聲又響了起來,接著就聽到一陣巨響,整個地似乎都跟著晃了晃。

    好半天耳鳴才消失,南舟暗道糟糕,不會真的要轟炸吧?可現在再去防空洞也來不及了,萬一路上摔跤更不得了。她正琢磨該躲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熱流不受控制地順著大腿流了下去。南舟簡直要跳腳了,這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要生了!

    警報聲這時候變得越發尖銳刺耳,耳邊飛機的引擎聲也變了,真的是轟炸機!

    沒有家人,沒有醫生,也沒有裴仲桁,只能靠她自己了!南舟一咬牙,抱了被褥扔進地窖里,又拿了準備好的孩子的衣物、紗布、剪刀、酒精。等一陣宮縮過去,她順著梯子下到地窖里。這地窖先前加固過,應該會比在上頭安全。她還想上去拿暖水瓶下來,可還沒靠近梯子,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地窖頂的泥土像雨水一樣紛紛墜地。南舟站不穩,坐在了地上。宮縮一陣強過一陣,她想,只能這樣生了。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外頭的事情,不去想裴仲桁和嵐嵐有沒有及時躲進防空洞,也不敢去想她的親人,只想著一定要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她想,這孩子就叫炸炸或者叫炮炮。裴仲桁不能再跟她爭,她是孩子的媽,忍著劇痛一個人生產,她想叫什麼名字就要叫什麼名字!

    裴仲桁這時候正被萬林死死抱住,「二爺,不能出去啊,還在扔炸彈!出去就是死啊!」然後他對著嵐嵐喊,「丫頭,快拉住他啊!」

    嵐嵐便也學著萬林一樣,抱住裴仲桁的腿,「姨夫你不能出去啊!」

    可他怎麼能不出去?他的妻子、他尚未出生的孩子都還在家裡,他怎麼能躲在這裡?他要去見他的蠻蠻,見他的兒子,就是死也要和她們死在一起!

    他早年在一個俄國沒落貴族手裡見過一個法貝熱彩蛋,是沙皇亞歷山大三世委託珠寶工匠法貝熱定做的,在復活節給妻子瑪麗亞的禮物。他一下就被那華麗的造型,精巧的手工所折服了。六十幾個法貝熱彩蛋,他聽說有一個彩蛋里是一艘藍寶石和黃金打造的遠洋艦,便四處托人一定要替他尋到這枚彩蛋。原想著或有一日可以送給她,不拘什麼由頭,只是想送給她。卻沒料到這麼多年後,真的就找到了!

    萬林帶著彩蛋千里迢迢地到了宜城,今天,他就是去和萬林碰頭,帶回那枚彩蛋的。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他什麼都沒送給她。這正是天意,在她第二次做母親的時候,可以把這個禮物送給她。可他怎麼都想不到,是這樣的天意!

    裴仲桁瘋狂地掙扎著,想要掙脫萬林的束縛,但萬林緊緊地抱住他不肯鬆手。「二爺,再等一會兒,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警報終於解除了,裴仲桁抱起嵐嵐就往外沖。一到外面他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路上到處都是沒來得及躲進防空洞的路人的屍體,有的被炸的四分五裂,有的斷了四肢正痛苦的哀嚎。無數的房舍倒塌了,燃燒彈點燃了不計其數的房屋,正燃起熊熊烈火。他雙腿發軟,卻又不敢耽擱,抱著嵐嵐往家裡飛奔。

    蠻蠻,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十姨太、南漪和阿勝也從其他的地方往家裡跑去,在街口和裴仲桁碰到了一起。裴仲桁把嵐嵐交給南漪,他像瘋了一樣往家跑。整一條街,面目全非,到處是斷壁殘垣。余煙未盡,空氣里都是嗆人的煙味。漸漸有人從廢墟里爬出來,而隨之響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和呼救的聲音。

    圍牆塌了,大門沒了,他爬上廢墟,舉目張望,從來沒有的恐懼籠罩著他。他大聲叫著南舟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噼啪作響的燃燒聲。

    怎麼會這樣,老天怎麼可以這樣薄待他!火苗仍舊在吞噬著本就所剩不多的殘屋,他發瘋一樣跪在地上,用雙手去扒磚塊和瓦片。他一聲又一聲叫著她的名字,南舟,南舟,蠻蠻、蠻蠻。

    驚魂未定的人們終於被他的哭喊聲晃過神。南漪叫十姨太看好嵐嵐,她捲起袖子和阿勝、萬林一起在廢墟里尋找南舟的下落。

    什麼都沒有。裴仲桁雙目發紅,近乎歇斯底里地挖,雙手磨得鮮血淋漓卻一點知覺都沒有。直到挖出了一隻舊年的燕子窩,也只剩下一半。巢穴空空,不知燕去何處。他忽然再也忍不住,抱住了那半隻燕巢,眼淚奪眶而出。

    阿勝在一旁看得揪心,想上前去安慰一下,南漪拉住他的手,輕輕搖搖頭。阿勝無聲地抽泣起來。南漪擦了擦眼淚,繼續尋找。嵐嵐也爬了過來,她牽了牽母親衣角,「媽媽,我聽到小孩的哭聲了。」

    裴仲桁聞言衝過去抓住她的手臂,「嵐嵐聽見孩子哭聲了?在哪兒?快告訴姨夫,在哪兒!」

    他因痛楚而扭曲的臉把嵐嵐嚇住了,南漪蹲下身來,一起問她,是不是真聽到了。嵐嵐手指向一個方向,「我在那裡聽見的,是真的!」

    裴仲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裡是地窖的位置。本是萬念俱灰,此時他忽然又燃起了希望。他放開嵐嵐跑到地窖附近,把坍塌的磚牆挪開,大聲地叫南舟的名字。

    南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這孩子真是太大了!好在是二胎,她總算有些經驗,但還是費盡了力氣。地窖的入口被堵死了,地窖里只有一盞油燈,她在這幽閉的空間裡,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幾乎筋疲力盡。但她不能暈過去,她不能放棄。她的親人,她的愛人,她的女兒都還等著她。她拼著一口氣,終於把孩子生了出來,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叫聲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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