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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曾經的船體的數據都要靠已有的不多數據和她的記憶,船長多少,型寬幾何,型深多少,吃水、干舷等等一系列的數據漸漸都回憶出來了。南舟連夜把幾艘船的圖紙畫出來,又埋頭計算爆炸點和爆炸時機。裴仲桁在旁邊一直陪著她,給她打下手。

    同羅大夫通了消息,他也很支持炸船,這樣不僅能消耗敵軍的軍力,也能稍微阻擋敵人進攻的腳步。這些炸藥便由羅大夫解決,然後派人假裝工程師維修設備,和南舟一起安放炸藥。待到開船前假裝最後檢修,再啟動計時器。

    名單上的同事都安全轉移了,羅大夫也探聽到了運兵的日期。他交代南舟,上船前再把名單交給湯川。裴仲桁水性不好,南舟本意自己上船,讓羅大夫想辦法單獨保護裴仲桁撤離。但裴仲桁執意同她在一起,最後兩人還是決定一起上船。大副、二副也都是羅大夫的人,會在船體爆炸後一起負責保護他們從小船逃走。

    要上船的前一天,南舟又來見三姨太。南舟母親院子裡有個地道,可通到幾條街外。若她願意走,可以安排人接她出城。但三姨娘仍舊不肯走。南舟沒有辦法,最後同裴仲桁一起向三姨太磕了頭,又留了槍給她。

    三姨太看著槍笑了笑,「我又不會打槍,要那個幹嗎?你自己帶著吧。放心,我也是南家正緊的姨太太,不會叫老爺蒙羞。我雖然是個壞姨娘,卻還是個中國人。」

    她的話說得南舟心裡難受,還想再勸,三姨娘擺擺手,「你們自己走吧。小五、老爺都在這兒,我哪裡也不去。」

    「姨娘,萬事要保重。」

    三姨太搖搖頭,不再說話。

    凌晨時湯川派人來,叫南舟去碼頭。這和羅大夫得到的情報一樣。南舟穿戴妥當,一身格子馬褲背心,馬丁靴,一頭爽利的短髮。她頭髮天生有些自然卷,像電過的,又比電出來的頭髮自然,英氣里有一絲嫵媚。他們什麼都沒帶,就像隨便出門的一日。

    湯川和程燕琳已經等在了在碼頭,見到南舟身後牽著裴仲桁,語氣里有些輕蔑,「怎么九姑娘還要帶著二爺?」

    南舟無奈地看了裴仲桁一眼,「我這個男人,一日都離不得身,不然定要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何況,交給誰我也都不放心。」

    裴仲桁很配合地指著船大聲叫道:「蠻蠻,船,我要坐船!」南舟安撫地在他手背上輕拍了拍。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紙,「總算是不負所托,昨夜終於找出其中關竅,名單解出來了。」

    湯川兩眼放光,大喜過望。忙接過名單妥善收了,然後道:「九姑娘,就不送了。祝你們一路順風!路上有什麼需要,只管找程小姐協調。待到回程時,岡本大佐一定會給二位大大的表彰!」

    南舟笑了笑,轉身同裴仲桁上了船。

    湯川帶著人按照名單去抓捕,但跑了七八處,處處都是人去樓空。他漸漸回過味來,這些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同時轉移。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有人早已通知了名單上的人!他想到此處,身上一陣冷汗,忙帶隊返回。而這時候忽然又傳來消息,四艘運兵船忽然在海中發生爆炸沉船,死傷無數,損失無計。湯川頓時明白了,原來上了南舟的當!

    他帶著人再衝到南家,果然家中僕役也都沒了蹤影,只剩一個模樣富態的姨太太端坐正堂。

    三姨太穿著暗紅織金纏枝的頂時髦的旗袍,撲了粉、勾了唇,滿戴金釵。空曠的廳堂里只有她一人,她的夫、她的子都已經去了,她也忽覺人生無趣。

    湯川自然要把她帶走,多少能給岡本做個交代。三姨太從容地緩緩起身,理了理鬢角,邁出大廳走進刀光劍影里,心中竟然無懼。她這一生伏低做小也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也有。青春消磨,中年喪子,滿懷的不甘和痛苦折磨了她一輩子,到此刻忽然都解脫了。

    有士兵突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嘰里咕嚕說了幾句東洋話。三姨太聽不懂,卻猜到他們說的是什麼。她微微側了側身,看向了耦耕園的方向,唇角微微浮起一個笑。她討厭南舟一輩子,可臨終還是送了她一件結婚大禮。南舟不是想燒掉耦耕園嗎,她替她放了火。

    三姨太忽然覺得,這大約是她人生里最痛快的一刻了。她悄然在袖子裡拉開了手雷的保險栓,指頭鬆開了壓握片。「小五,娘來陪你了!」

    天色蒙蒙亮起,半邊天空變成了淺藍。小船隨波飄出去很遠了,最驚險的一刻過去了,所有人都一身狼狽。天水相接的地方隱隱破出一道紅霞,海面碎金,波浪起伏間成了一片琳琅世界。

    南舟痴痴地看向來時的方向,仿佛還能看到那片火光。裴仲桁知她不舍,正想開解,她卻把頭倚在他的肩頭,「二哥,我現在什麼都沒了。」倒不見哀戚。

    「你還有我。」他道。

    南舟輕輕笑起來,仰起頭,「嗯」了一聲。

    她多年為之所努力的一切,她曾經愛過的人,埋藏在每一艘船身上的心事與祝願,都留在了昨日。而她和他,會有更好的明天。

    小船中途靠了岸,同船的也不知真姓名,只是稱作李大哥、宋大哥。上了岸,四人輾轉月余終於到了宜城。將人送到,那兩人便匆匆辭別。

    南漪見了南舟,自然是喜出望外,笑還沒淡去,眼淚又涌了出來。一轉念又不妥,擦乾了眼淚,拉著南舟的手,千言萬語只剩下緊緊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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