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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南漪點了點頭。陸尉文很隨意地走進來,在她對面坐下,打開飯盒就自顧自吃起來。這是公共休息室,南漪也並沒有覺得不自在,低頭小口地吃著飯。
陸尉文抬頭看見她飯盒裡的飯菜,半天沒下去多少。「你這麼瘦,咱們工作強度又大,你要多吃點。嵐嵐現在怎麼樣了?」
說到女兒,南漪臉上才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挺好的,胃口很好,也調皮。」
因為這個笑罕見,陸尉文怔怔地看了良久挪不開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胳膊上受傷,目光里生無所戀的少女。那時的一眼驚艷到如今。他同裴仲桁有些交情,雖然他沒去刻意打聽過,但隱約還是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南漪就是那種即便沒有所謂貞潔,你仍舊會心生憐惜的女子。那些所謂的「污點」,反而成了無瑕美玉上的一點暗傷,只會叫人唏噓、慨嘆、心疼。這些年,他的心意不曾表白,也知自己或許不夠堅定、不夠強大、無法庇護,所以寧願默默盡己所能的幫助。他心事藏得很深,怕會驚擾到她。
這幾日寡母又將婚事提起來,她需要一個兒媳,他需要一個家,他的家庭需要後代。即便是他追求到了南漪,他太明白,在他的家庭里,南漪將會面對什麼。他懂得母親,明白這樣的舊式家庭對南漪這樣的女孩子來說,只會是煎熬。所以他寧可默默地喜歡,為她禱告、給她祝福。
兩人就這樣一句遞著一句聊著孩子,倒也不顯得尷尬。忽然門口腳步匆匆,護士小葉一陣風一樣跑過去,不一會兒又返身回來,「呀,江護士長,你在這裡太好了!那邊有個特別難纏的病人,該換藥了不肯換,罵走了好幾個護士了,可凶了!能不能拜託你過去幫一下?」
南漪正好吃的差不多了,她蓋上飯盒,對陸尉文道:「主任,那我過去看看。」陸尉文點點頭。
南漪隨著小葉去了,路上小葉簡單說了一下病人情況。是個單人病房,門不過是虛掩上的,南漪還是敲了敲門,然後提高聲音說了句,「長官,要換藥了。」然後推門走進去。
病人側臥著,從南漪這個角度看不清長相。她拿了床尾的病歷仔細看了看,左臂有槍傷,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也沒傷到骨頭。還有處刀傷,縫了十幾針。她又對著托盤裡的藥一一核對,然後對著床上的人又說了一句,「長官,該換藥了。」
床上的人轉過身,笑得春花燦爛。南漪怔住了,「四爺?」
裴益左臂吊著繃帶,見到她便把胳膊往前一遞,「聽說醫院裡有位姓江的護士,人美手輕態度好,沒想到是你。」
他是被下屬硬拖過來的,本來覺得一點小傷,軍醫處理就可以。但到了醫院,剛處理了傷口,無意中聽說這裡有個樣子極美的護士長,還是個寡婦。他問了姓名,那些人只說姓江,他便疑心是南漪。叫下屬辦了住院,他在這裡等了兩日也沒見到她。最後腦子一轉,說服了護士小葉幫忙才見到她。真的是她。
南漪抿著唇不說話,不知道他真是碰巧受傷住院,還是特意找來的。她無意生事,但是還是麻利地拆了紗布。傷口很長很深,她看到時候心揪了一下,人有些發怔。
「沒事,鬼子衝進工事裡來了,近身肉搏,被刀砍了一下。」他輕描淡寫地說。
南漪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舊傷都很淡了,眉梢一道新傷痕還是淺粉色,斜飛入鬢。只是他卻是滿不在意的樣子。他的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不是說他變老了,而是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現在的他,不笑時顯得內斂、穩重。仿佛從前的那個無法無天的裴四爺,早已經消失在很遠的地方。他這個人,從來沒所謂的風度翩翩,只是漂亮,純粹的漂亮,又張揚又猙獰,一眼難忘。但現在,他有了一個全新的面貌。也好看,是被戰火、危厄風蝕過的好看。那些好看沉澱下來,融進骨血,多了些所謂氣質的東西。
給他換好了藥,南漪又公事公辦地說了注意事項。裴益只是微笑著看著她,應該是什麼都沒聽進去。
「四爺,該吃飯啦!」一個輕快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南漪回過頭,看到一個體態略顯豐腴的二十來歲的女人。雖然並不窈窕,但有一張秀美的面龐。只是左邊臉上有道不短的傷疤,讓那秀美打了折扣。那女人看到南漪的時候先是一愣,然後露齒而笑,「十一姑娘。」
南漪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裴益從前的那個大丫頭,好像叫做大春的。南漪點了點頭,「大春姑娘。」
大春放下食盒,很知趣的藉口出去了。南漪想,這麼多年了,大春一直跟著他,也是長情之人。
看她看得時間有些久,裴益忙坐近了些,「別胡思亂想,大春是我的丫頭,不是通房丫頭。這些年跟著我走南闖北,跟我妹子一樣。」
南漪臉上不大好看,有些慍意又有些窘迫,「四爺,請自重,我是個寡婦。」
裴益斂了笑,微帶輕諷,「不用你說,我當然知道你是個寡婦!」
南漪不再言語,反正換好了藥,索性端著托盤出去了。
忙了一整天,南漪下班的時候從裴益病房前經過。餘光見他正靠在床頭,大春坐在一旁拿牙籤扎著切成小丁的梨子往他口裡遞。不餵也是不行的,他沒了右手,左臂又傷了。南漪走過去,聽見病房裡有響亮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