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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南舟習慣性的又去船上要緊之處查看了一遍。過了一會兒,汽笛長鳴,錨起船動。她上了甲板,船上載滿了離鄉的人,不少人趴在船舷欄杆上沖岸上的人揮手。空氣里濃稠的浩蕩離愁,同這腥氣的海風一起糾纏不休,讓人喘不過氣。
南舟也走到欄杆邊看向碼頭,不知道要看什麼,但卻那麼認真地在尋找。忽然心中如電過,那一抹身影闖進了她的眼裡,洶湧的人潮里,再也看不見別人。
裴仲桁一身雪白的西裝,手裡捧了一大捧白玫瑰,在一眾烏沉沉的人群里分外扎眼。
「桃李不言隨雨意,亦知終是有晴時。」這瞬間,她仿佛頓開天眼,窺見了自己的心,也從未這般地將他看得那麼清晰過。他的一顰一笑,是霧裡春山,欲說還休的內斂纏綿;是細雨明湖,百轉千回動靜有姿——他在她眼中原是這樣的。
船離岸越來越遠,南舟往船尾跑去,看到他把花舉到頭頂,試圖穿過人群離船更近些。但人那麼多,幾乎要將他淹沒。南舟攏起手,大聲喊:「回去吧,裴仲桁,回家去吧!」
但裴仲桁跟本聽不見一樣,或許太遠了,他本就是聽不見。他還是憨憨的傻笑,唯有要接近她的那份執著的心,如信念般刻在臉上。南舟看見他被人擠倒了,人同花一起消失在人海里。她的心忽然墜了下去,一直墜到深淵裡。
阿勝正尋著找過來,興奮道:「十一姑娘……」但南舟看到他,忽然抓住他的胳膊,臉上閃出他從未見過的神色,「阿勝,南漪和孩子們就交給你了,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去找你們!」
阿勝聽得稀里糊塗,但南舟臉上竟然浮起了一點笑意,鬆開手退後了兩步,一轉身翻過欄杆,縱身一躍跳進了海里!
阿勝嚇得大叫一聲,探身往海里看。好在南舟不一會兒就浮出了海面,然後奮力往碼頭游去。
裴仲桁爬起來的時候正看到南舟跳下船,他手裡的花被人踩的慘不忍睹,但仍舊高高舉起來。他終於穿過了人群,也踩著防波堤的岩石往海里去。南舟換氣的時候看他也下了海,嚇得只能更快地往前游。這個人根本不會游泳,為什麼要到海里去!
裴仲桁舉著花,趟著往海里走,邊走邊搖動手裡的花。那些花走一路掉一路花瓣,鋪滿了一片海。海水到了他的胸前,他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繼續往裡走,喊著:「蠻蠻,我來看你開船!」
南舟用盡了全力,終於游到了他身邊,扶著他站住,大口大口地喘氣。她被他氣死了,「你這個傻子!不會游泳你到水裡來幹什麼!」
他手裡只剩下最後一枝花了,完全無視她的責罵,定定地看著她嘿嘿地笑。然後把那枝花遞到她面前,「給你。」
他們站在晨光里,周身飄滿了雪白的花瓣。海水一盪一盪的,衝擊著她的胸腔。恍然間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剪下了一枝玫瑰,就這樣遞到她的面前。南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但心裡發疼,咬著唇拼命忍著心底激盪的情緒。
裴仲桁看她還不接花,索性折斷了,往她鬢邊一插,然後去抹她臉上的水。她的唇咬得發白,他摸了摸她的嘴唇,「蠻蠻不咬嘴,會疼。」然後忽然俯下身,把自己的嘴貼到她唇上,「咬我的。」
唇齒相依,聲音也變得有些曖昧。溫熱的氣息惹得她臉頰發燙,呼吸也重了起來。可他的表情那麼純澈,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南舟耳根也紅了,一捂臉,「誰要咬你!」然後垂下頭去。但他唇角的那一絲綿綿笑意又讓她警覺了起來,疑惑地抬眼盯著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但他回答她的只是傻乎乎的笑。南舟嘆了口氣,剛才他親她的那一下,她甚至以為他已經正常了。
雖然他是個傻子,但她還是生氣,生氣他從前做什麼事都不說,生氣他現在這樣跳進水裡,「傻子、傻子!」她氣道。
裴仲桁也跟著說,「傻子、傻子。」
南舟想大概自己真是個大傻子,才會從船上跳下來陪這個傻子。
兩個傻子手拉著手爬上了岸,風一吹都有點瑟瑟發抖。叫了車回了南家,三姨太見她去而復返,詫異極了,「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還帶了個……裴二爺?」
南舟見她眼眶發紅,想是剛才哭過。她雖然討厭三姨太,但也是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親人。三姨太如今無兒無女,無親無故的,也是可憐人一個。南舟這樣一想,便把諷刺的話咽了下去,只說:「我捨不得三姨娘呢,再跟您做幾天伴!」
三姨太沒料到她會說這個,一肚子的刻薄話噎住了,愣愣地看她拉著裴仲桁進了自己的院子。
南舟給裴仲桁放了洗澡水,看著他進了浴缸,讓他乖乖泡著。她匆匆在隔壁南漪住的院子裡洗了澡換了衣服,又去先前大哥的院子裡翻出了套乾淨衣服來給他穿。一套湖清色的綢子衫褲,褲子倒是穿上了,但扣子他卻不會扣。
南舟在門外問他穿好了沒有,他只嗯了一聲。可她一進來,就看見他袒胸露懷的低著頭揪扣子玩,頭髮還在往下滴水。
南舟拿了毛巾在他頭上亂揉,裴仲桁停下來抬眼去看她,「蠻蠻生氣了?」
「生氣。」
「為什麼?」
「你不聽話。」
「我聽話。」
「那我叫你回去,你怎麼還往海里去?你知道自己不會游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