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裴仲桁擰眉抬頭研究,但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南舟一手拖著他,一手拍門。剛拍了幾下,門就開了。泉叔一見到裴仲桁,便喊「謝天謝地,二爺可算是回來了!」然後忙把兩人讓進去,嘴裡絮叨著「二爺不見了大半天,人都派出去,怎麼都找不到。可算是回家了!」
泉叔邊領著兩人往裴仲桁的院子走,邊吩咐小廝先去把水放上,等下伺候二爺洗澡。南舟拉著裴仲桁,一路走一路覺得哪裡有些不大對,等跨了幾個院落才想起來,家裡的僕役丫頭似乎都沒瞧見了。看到南舟異樣的神態,泉叔先解釋道:「這不聽說東洋人要打過來嗎,我就私自做主發了錢,願意走的就讓他們走吧。剩下的都是些無處可去的,也願意留在這裡陪著二爺。」
「他,怎麼弄成這樣的?」南舟看了一眼裴仲桁,心裡又是一陣黯然。他剛才想走另一條路,被她拽回來了,這會兒正滿臉不高興。但還是乖乖被她牽著,跟著她往前走。
泉叔嘆了口氣,「一個多月前,商會董事開會,二爺晚上回來的路上被人埋伏了。這麼粗的棒子打到了後腦上,昏睡了三日,醒來就成這樣了。」說著,泉叔抹了抹眼淚,「九姑娘,剛才真是對不住,實在是二爺這樣沒法子見客……」
南舟搖搖頭,「醫生怎麼說,能治好嗎?」
泉叔說著眼眶又濕了,「怕是很難。洋人醫生說是腦震盪,或許是腦子受了損傷,那就好不過來了;或許只是淤血一時阻塞,還有病好的一日——現在二爺就跟個孩子沒什麼兩樣,事情都不記得了,人還能認得一兩個。」
「怎麼那日萬林大哥沒跟著?而且他現在這樣,怎麼就讓他一個人在外頭?」
「萬林去護送太太和大爺一家了,本來是早就回來的,結果他路上得了瘧疾,耽誤了,到現在還沒趕回來。我就等著萬林回來,早點把二爺帶走。自從二爺病了,家裡大門都鎖得緊緊的,但難免小廝一個不留神,就被二爺從矮牆那裡翻出去了。」
「四爺知道嗎?」
泉叔嘆了口氣,「四爺在外頭打仗,今日不知明日在哪兒。送消息的人去了,沒找著。」說話間到了裴仲桁的院子。
洗澡水已經放好了,但裴仲桁又不肯洗澡。南舟哄著他,怎麼都推都不進澡盆里。最後她只得拉長了臉,「你要是不洗澡,我就不理你了!」
裴仲桁見她生氣了,這才同意小廝替他脫衣服搓背。但洗澡的時候,時不時要高聲叫一句「蠻蠻」。直到聽到她回答,他才能消停一會兒。
南舟找泉叔要了藥箱子,打開來看到裡面的藥水紗布棉花什麼的都很齊全,想來是家中常用得上的。忽然想起那一年她來裴家,他被侄子的雪球砸傷了眼,好像還只是昨天的事情。她正胡思亂想著,裴仲桁卻突然光著腳從房間裡跑出來。小廝在後頭拎著鞋子追出來喊,「二爺,您還沒穿鞋!」
裴仲桁卻不理會他,一看到南舟,就拉住她的手要往外跑,南舟差點被他拽摔跤。
南舟拂開他的手,轉身從小廝手裡接過鞋子,「二哥,你把鞋子穿好了再說。你要去哪裡,你告訴我,不能這樣。」
裴仲桁停住了,看了看腳,剛洗乾淨的腳又髒了。南舟又請小廝打了盆水來,推著裴仲桁在椅子上坐好。小廝正要要幫他洗,南舟卻已經捲起了袖子,「沒事,我來。」
裴仲桁聽話的把腳放在水裡。他的腳同他的手一樣白皙纖長,同船上男人粗糙的腳很不一樣。她也沒做過伺候人的活,只是看他呆傻的樣子太揪心,總覺得必須要做點什麼心裡才能好受些。
她慢慢幫他洗著,輕聲道:「你那時候不讓我做商會會長,是為了我好,對不對?」然後苦笑了一下,問也是白問,不期望他能回答。從前老輩兒人都愛那些謹言話少的,說是穩重、心裡頭見識大。「你這個人,真是個傻子……」說到這裡她停住了,說不下去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她從前討厭過他,可再怎麼討厭,從來沒想過要他變成這樣。她心裡難受,眼淚落了下來,掉在了水裡。
水盆里平靜的水面起了一點漣漪,裴仲桁低頭看了看落進水裡的水珠,又看了看垂著頭的她。他忽然往前湊了湊,伸手把她的臉捧了起來,抹了抹她的眼淚,又放進了嘴裡嘗了一下,「不甜,不喜歡。不喜歡蠻蠻哭。」
南舟把眼淚擦乾,然後幫他擦乾淨了腳,給他把鞋子擺正。裴仲桁穿得急,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左腳穿進了右鞋子裡。南舟看得更心疼起來。她蹲下去幫他把鞋子調正,教他穿好。裴仲桁等得著急,不耐煩地直跺腳,「蠻蠻我們去看船!」
南舟起身洗了手,又把他摁在椅子上,「你頭上破了,等我先幫你把傷口擦上藥,然後再出去玩。」
裴仲桁噘著嘴托起腮,有點賭氣的樣子,但還是乖乖地坐著。南舟拿了酒精給他傷口消毒,他疼得抽了一口涼氣。南舟忙對著傷口輕輕吹氣,「是不是弄疼了?」
裴仲桁終於露了笑臉,笑得粲然,「不疼,蠻蠻吹了就不疼。」
南舟細細把他的臉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其他傷處了,又把他的手拿過來。手上有破了皮的地方,問題不大,但她還是給他拿藥水擦了一遍。裴仲桁忽然拉住她的手,翻過來,她手背上有一道細長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