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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南舟蹙起了眉。那人笑了笑,又迫近了一點,「這樣,你把你的煩心事說給我聽,我把我的煩心事說給你聽,這樣大家就都不煩了。」說話間那人的唇就到了她唇邊。他身上的氣息乾淨,危險,神秘,並不討人厭。南舟有一瞬間在想,或許試一式旁人,也許就沒那麼多痛苦了。更何況是陌生人。
只是他的唇剛挨過來,她還是下意識地偏開頭去,她還沒到為了情傷就放縱自己的地步。而且,沒感覺——厭惡、喜歡、羞澀,什麼都沒有。她的心是燃盡的死灰,誰也點不著了。
那人笑了起來,並沒有強人所難,很紳士地退開了些,接著喝酒。
「為情所困?」他斜睨了她一眼,斜地靠在欄杆上,姿態灑脫,但眉宇間卻是說不出的落寞。
「你又是為什麼借酒澆愁?」南舟垂頭理了理被吹亂的披肩。
「山河破碎,民生艱難。」他緩緩吐了幾個字,然後又自嘲地笑了笑。
南舟倒是意外,抬眼去看他。他笑了笑,「是不是無病呻吟?」
南舟搖搖頭。雖然他剛才的舉動稱得上逾越,但她竟然不大討厭他。或許是因為第一眼錯認成了故人?
「在哪裡下船?」他問。
南舟遲疑了一下,還是沒瞞他,「震州。」
「巧了。」他笑起來,目光放肆地打量她,但並不猥褻。
南舟沒覺得被冒犯,直視回去,「做戲挺辛苦吧?」這樣的人她見過不少,借著一副醉生夢死的花花公子的殼子,掩蓋報國無門的失望。
這回輪到他詫異地笑起來,笑著笑著默然了,沖她舉了舉酒瓶,一口接一口地喝。忽然大喊了一聲,「『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
喊完了,仿佛也發泄完心中的鬱氣。兩個人趴在欄杆上,看著茫茫的水面,都不說話了。原來寂寞的時候,有個人在身旁也是一種安慰。南舟不禁有些想笑,自己這點小情小愛也在這裡借酒澆愁,而別人卻是為了家國天下。
江啟雲頭一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生日辦得極是熱鬧。南漪平素都住在婺州,但這日是大日子,不得不往震州去。梅氏早已不出來應酬,託病在床。南漪不喜這樣的場面,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應酬,隨著行禮。客人一茬又一茬,她最盼的,不過就是南舟。
直到南舟出現在大廳里,南漪臉上才實實在在的有了笑意。奶娘抱了孩子過來,粉妝玉琢的一個小人兒,穿著粉色的紗裙。頭髮細軟,頭頂綁了個沖天的小辮子,扎了一個蝴蝶結。一雙烏黑的大眼,睫毛又長又卷,活脫脫一個小南漪。丫頭也不怕人,極愛笑,叭叭地吃著手指頭。眉眼彎彎,看得人心都化了。
「有大名了嗎?」南舟一眼就愛上了,接過來抱住親了又親,奶香盈懷。
「叫江嵐。」南漪有點不好意思。
「『風值水而漪生,日薄山而嵐出。』」南舟笑起來,「妹夫起的?」這叫法她也陌生,卻親熱。南漪臉一紅,點了點頭。
「小名叫什麼?」
南漪方才有了孩子氣的頑皮笑意,「不如就叫舟舟?」
開席時江啟雲叫人開了家裡藏的十幾年的女兒紅,瞧得出是真高興。南舟一直同南漪坐在一處,抱著孩子捨不得撒手。
稍晚些江譽白也來了,身邊跟著的正是沈丹妮。南舟一看到他進來,忙低了頭,假裝逗孩子玩,心跳得很亂。沈丹妮送上賀禮,走到南舟身邊看孩子。江譽白的目光停在她臉上就再也挪不開了。一年多沒見過,知道她在躲他,躲得那麼徹底。她臉頰的嬰兒肥不見了,人瘦了,神清如雪,越見風姿。
南舟自始至終沒抬頭,噙著笑同沈丹妮寒暄。原來以為應該沒有感覺了,可心還會痛,但掩飾的很好。她緊緊抱著江嵐,怕一旦沒有事情做,就無處安放自己的無措。好在煎熬總算過去,這樣的家宴,江譽白總要幫著應酬。餘光見他走開了,南舟總算是鬆了口氣。忍不住偷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只那一眼,眼淚就要抑制不住,強迫自己不再看。
過了一會兒,沈丹妮拖著一個人的胳膊到了南舟面前,興奮地說:「七哥,快快,這就是南小姐。我介紹給你認識了,往後可別再問我你的學校的事情啦!」
南舟聞言抬起頭,看到她身邊的人時愣住了,是船上的那個男人。
沈丹妮笑著把人往前推推,「這是我堂哥,沈均逸。每回寫信他總是問我他的學校怎樣了,我同他說了你的事情,他一直說什麼時候一定要親見。瞧,總算是碰上了!」
南舟沖他點了點頭,沈均逸也很紳士地打了招呼。但兩人很自覺地像頭一回見面一樣,不過客氣幾句。
席開過半,忽然門上又有人唱客到。眾人都覺得詫異,誰這樣薄主人家的面子,姍姍來遲成這樣?轉頭望去,只見一人戎裝抖擻,帽檐下一雙桃花眼,蘊盡風流。臉上一點淡笑,似有還無。濃眉壓目,笑意斂時,眼鋒又說不出的凌厲。他邊走,左手邊解著身上的斗篷,隨手扔給侍從官,口中說著:「少帥恕罪,裴某來遲了。」雖然他右手戴著黑色的手套,支稜稜的說不出的怪異。但韶顏稚齒,容色明艷未減,卻又鋒芒凜然。
是個不請自來的。江啟雲放下酒杯,沉了沉臉色。在座之中有認得的,裴家四爺。經年未見,竟然是一身戎裝。看這戎裝制式,是鄰省司令蔡敏麾下的武官。再看肩章,品級不低。江啟雲早知裴益已是蔡軍軍中一位軍長,很能帶兵,也闖出了些名氣。他同蔡敏雖然早晚一戰,但目前還維繫著面上的相安無事。所以,他不能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