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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阿勝「嗯」了聲,「謝謝江先生,九姑娘都安排妥當了。」
江譽白自失地笑了笑,她已經自己可以扛下一切,不再那麼需要他了。他點點頭,正要離開,阿勝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江先生請留步,九姑娘留了東西給你,我差點兒忘了!」說完跑到後院,過了一會兒人氣喘吁吁地跑出來,把東西遞給他。
是個紅綢子裹著的東西,他雖然看不見裡面的東西,卻也猜到是什麼。
他不記得如何從阿勝手裡接過東西,如何走到車上,如何開到了這一片荒野上來的。他把車停下來,顫顫巍巍地打開,是他給她的戒指。
他感到胸口空了一塊,冷風呼呼地往裡吹。像極了小時候孤兒院裡的冬天那總也無法密封的窗戶,什麼都塞不住,不知道哪裡漏了風,只是冷。
眼眶酸脹的厲害,手握成拳,握在唇邊。唇微微地發抖。攥著戒指,直扣進肉里。淚流得無聲,像丟了什麼要緊東西的孩子,知道再也找不回來了。那些甜美的過往,一去無回了。
南舟一年到頭也不著家一回。江難讓她負債纍纍,她硬是咬著牙把所有債都認下了。小貨主能賠的先賠了,實在賠不了的,就立了字據,日後連本帶利的還。有肯借錢給她共度難關的雇員,她便折了股份給他們。這一下不僅解決了一部分燃眉之急,員工也有了主人翁意識,比從前更會替東家打算。
但只做船運是還不上的。沒見過比她更拼命的生意人,親自上山下海,所有的貨從源頭盯住。她見過世面,總能從窮鄉僻壤里挖出些稀罕玩意兒,再用自家的船帶出來,一到城中就是身價百倍。她又很懂得洋人的喜好,品控又好,漸漸也有了幾個固定的大客戶。
這日南舟剛把繡娘們交上來的繡品送上船,親點過數量,便要下船。小慶從茶房跑出來交給她一封信,「可算是碰上了!是十姨娘叫我一定要交到九姑娘手上的。」
南舟謝過他,下了船。忙忙碌碌到了夜裡歇下才想起信的事情,拆了一看,原來是南漪的信。南漪的女兒要過周歲生日了,希望她這個姨母能到。南舟恍惚了一下,時間竟然過了這麼久了?她這一年多來飄飄蕩蕩,如不系之舟,心無旁騖地一門心思掙錢,什麼都不去想,其實就是在逃避,希望時間可以療傷。她看了看日曆,握著信悵然所失。逃避能避得了一輩子嗎?總該面對的。她這麼久以來不怎樣見南漪,未必不是怨她。但又能如何?木已成舟,該放下的總要放下。
南漪總是寫信給她,一直把她當作神一樣的仰望。南漪雖做了少帥的小夫人,倒也沒真正鬆弛過。她沒進過新學堂,一生為憾。江啟雲待她倒也很好,由著她再進了大學讀書。不是考進去的,只是做了旁聽生,卻比尋常學生更努力,出了月子就又回了學校。後來老師實在喜歡她,便破格錄取了。
南漪對她掏心掏肺,心事都同她說。說起梅氏染了菸癮,整日裡躲在床上噴雲吐霧,孩子也不管了,一派生死由命的樣子。她心裡愧疚,想對梅氏的孩子好一些,小的還好,大的那個對她猶如仇敵。但她怕的並不是孩子仇視的眼神。
「姐姐,情愛虛無難憑,焉知梅姐姐的今日不是我的明日?他待我不可謂不好,但好得如同鏡花水月,難握難掬。只有我讀了書、拿了成績的時候,才覺得我在這世間是有安身立命的本錢的,不怕色衰愛弛、情斷恩絕的那日。
一枕秋風,萬事且隨緣定。姐姐,我是籠中鳥,身有雙翼不得展翅。姐姐卻是鴻鵠高騫,願姐姐代我游遍山河,歷歷經行處,我心常伴。」
南舟合上信,愧意油然而生——她還是輕看了南漪,妹妹比她活得透徹。
回震州的船上她怎麼都睡不著,這一年多來除了開始會失眠,她很少這樣失眠過。是不自信,不知道自己到底作繭自縛的是不是結實。她沒想過破繭成蝶,只想安安靜靜地呆在繭里。她坐起身,從床頭抱了個鐵盒子出來,裡面都是英鎊折的東西。自從她離開震州後,每回辦完貨都會收到一個。大大小小的船,烏篷、舢板、龍船、遠洋輪,還有一回收到的是鄭和寶船。她不知道東西是誰送的,有著怎樣的目的。她什麼都不想知道,只知道這些是她深夜裡的慰藉。
到餐廳里找到了半瓶酒,拎著就上了甲板。這時候不會有什麼人。慢慢喝了一截下去,腦子還是清醒的可怕。忽然背後有人帶著點笑意地問:「不知道小姐肯不肯分半瓶酒給我?」
南舟嚇了一跳,轉過身見是個年輕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只穿了白襯衫和西裝,手臂上戴著袖箍,袖子擼到小臂上,很有些風流做派。她開始以為自己眼花,當成了裴仲桁。但再一看並不是他。他膚色不算白,小臂的肌肉結實,輪廓健美。這人雖然也戴著眼鏡,少了份儒雅的氣質,笑得很不羈。裴仲桁更清瘦些,有時候皮膚白得顯得有種病態的美。
南舟避開了兩步,「先生可以去餐廳里去拿酒。」
男人聳聳肩,「餐廳已經下班了。」遺憾的聲氣。然後目光又落在她手裡的酒瓶上,挑著唇笑了,「你這酒哪兒來的?」
南舟的清淨被人毀了,也沒有呆下去的意思。「不介意地話送給你,我要回艙了。」
男人倒是沒客氣,接過酒就喝了。南舟剛要走,他橫挪了兩步,擋住她的去路,「同是天涯寂寞人,聊聊天吧,反正我瞧你也是睡不著。」離得近了,淡淡的酒氣噴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