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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0:50:23 作者: 顧長安
江譽白不停地看著腕錶,臉色發白。南舟還在等他,她一個人等得該多絕望!但他不能走,一步都不能離開醫院。
昨夜把沈丹妮送到了沈家,老帥同沈厚晟的棋局正酣。他正要回去接南舟,沈厚晟問了問他外頭的情況。長輩問話,敷衍不得。江譽白把路上境況一一說了,沈厚晟眉頭緊蹙,不無擔心道:「少不得又是一場大災啊!」
說話間老帥忽然撫掌而笑,原來是贏了棋了。江譽白見狀,正想說他還得出去接人,可老帥忽然撫著胸口癱倒在地!
手術一直到天亮才結束。江家所有人都趕過來了,連沈家的人也都陪在醫院裡。江啟雲連夜從婺州趕過來,南漪生產在即,不便遠行,所以才沒過來。江譽白就更不能走了,一直等到手術結束。
熬到了上午,老帥終於醒了過來,眾人才松下一口氣來。待人都一一散去,江譽白正要去找南舟,老帥的侍從官突然叫住他,「四少,老帥要見你。」
程氏手裡的佛珠停了一瞬,又接著轉動起來。程燕琳攙著她往外走,「大姐,您先回去休息會兒吧,熬了一宿了。回頭咱們再來看姐夫。」然後情不自禁地回過頭看了江譽白的背影一眼:老帥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見他,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是老帥第一次主動叫他。病房裡沒有別人,只有父子兩人。
闖了一趟鬼門關,老帥顯得十分憔悴虛弱。在江譽白的記憶里,父親一直都是魁梧威嚴、高高在上的。但這一刻,他第一次感到床上躺著的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老帥睜開眼,把氧氣罩拿開,手抬了抬,示意他過來。江譽白走近了,但還是規規矩矩站在他病床前,同一個聽訓的部下沒有什麼區別。
老帥努力地抬起手。江譽白不確定他的意思,但忐忑間還是把手遞過去——如果父親躲開,他就假裝幫他蓋毯子,他太知道如何化解那些自作多情的尷尬。但老帥的手卻是實實在在的握住了他的手。松垮的皮膚,沒什麼力氣,也不算溫暖,但仍舊叫他鼻頭酸了一下,一股熱流從指尖一直傳到心底。
他試著叫了聲「爸爸。」他從來都是叫「父親」,生冷疏離的,就是一個稱呼。
老帥的眼角可見的濕潤了,另一隻手艱難地摸上了他的頭,「你是個好孩子。」
江譽白一下就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哭了起來。
「爸爸!」他又叫了一聲。這一聲里,帶著獨屬於孩子的那種委屈和撒嬌。遲到了二十多年的一點微薄的父愛,瞬間就抵消了所有的怨恨、懷疑和不甘。他貪戀地緊緊握住父親的手,生怕一鬆開手,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都是他的幻像。
老帥顫顫巍巍的抹掉了他的眼淚,努力笑了一下,「爸爸對不起你。」
江譽白抽泣著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他一個勁地搖頭。有他這樣一句話就夠了,從前的委屈不算什麼。
說幾句話老帥就需要喘息著休息片刻。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道:「沈家說很喜歡你……我喜歡南舟,但也覺得沈小姐不錯。」
這是父親第一次這樣慈善地跟他說話。江譽白明白了父親話里所有的意思,愣在那裡,更多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他突然有了恨意,說出話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尖銳,「爸爸,您一生里就沒有後悔的事情的嗎?」
老帥體諒他話里的叛逆,愛慈地看著他,聲音微弱卻有力量,「我的人生有遺憾,但再來一次仍舊是相同的選擇,所以沒有後悔。」
江譽白感覺到剛溫暖起來的心又涼了下去。他擦乾眼淚,「我明白了,爸爸。」
他給老帥掖了掖毯子,站起身鞠躬退出去,「爸爸,您不要擔心,好好休息。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轉身走開,剛走到門邊,老帥突然說:「你媽媽是個很好的人,她是為了成全你才沒有和你在一起的,你不要辜負她。」
「那您辜負她了嗎?」
老帥不說話,他就這樣背對著父親,一直倔強地等著。過了很久,才聽見父親說:「這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江譽白是過了很久以後才知道,那一天沈厚晟給老帥帶來了一個消息,程家要倒了。
大水過了十多天才算退乾淨,路也通了,江譽白趕在通路的第一天匆匆到了南家。院子大門敞著,裡頭人影幢幢。有人在清理家具,有人在晾曬被褥,有人在修修補補。
見到江譽白,阿勝忙放下了抹布走過去,「江先生,您來啦!」然後想到了什麼,頓住了。南舟早就知會過阿勝,她已經同江譽白分手了,往後見面就當是個普通朋友。
江譽白後來托人打聽到南舟平安到了安置點,總算是放了心。但這麼久以來,他還一直沒見過她。他的目光在院子內外搜尋了半天,沒有看到南舟的身影。
「南舟在不在?」
阿勝抿了下唇,「我們九姑娘不在家。」
江譽白詫異地挑了下眉頭,阿勝接著道:「九姑娘出遠門辦貨去了。」
上回江難南舟損失不小,他給她錢應急,她不肯收。為了補上虧空,南舟也做起了其他的生意。但他沒料到水剛退她就走了。
他面上難掩失望的神色,阿勝看的也揪心。江譽白謝過他,看見院子裡一片狼藉,便說:「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跟我說。」